凉县是一座小县城,人不多,又凹在山坳里,没什么粮食,也很难攻打。在叛军眼中属于鸡肋一样的存在,不打觉得可惜,打了又啃不了几口肉。
周遭县城或多或少,都被叛军骚扰过,唯有凉县安然无虞。这也是温晖为何要把温晗笑送到凉县的原因。
不过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凉县虽然不大,但街上该有的铺子一概不少。凉县的隆冬没有兴阳冷,街上还是有不少行人。
他们无一例外,揣着手,缩着肩,不是边走边看着沿路铺子,就是立在摊点前,一边用眼睛挑选着货,一边跺着脚,试图驱散早晨的寒气。待到看见个中意的,才万分不舍地抽出手,吐出一口寒气,拿起货物仔细看看。
当然,以上都是衣食无忧的殷实人家,至于那些衣裳单薄的贫苦人家,冷到恨不得把身子卷成一团儿,直接滚到目的地,办完事再滚回家去。
而那些身无分文的乞儿,则躲到卖热食的摊子边上蜷缩着,见个人过路,就把碗轻轻往地上一碰,发出清冷的“锵——”声,机械似的说道:“老爷太太,少爷小姐,行行好吧!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
然而,凡是皆有例外。比如走在街上的温晗笑三人,就不属于那三类。有钱有权,不愁衣食,却偏偏穿着一身破烂!
至少温晗笑认为这一身行头,就是破烂。至于三人为何要穿一身“破烂”出来逛街,时间还得回到一个时辰前。
温晗笑本来有一个美好的早晨,但陆景枫来了。他以隐藏身份为由,要求大家都换了衣服。从风花雪月的才子佳人,变成了才子佳人的背景板。荆钗布裙,衣裳简陋。为了逼真些,他甚至没找几件厚袄子,就一件旧棉衣披着。
三人走在大街上,过往的锦衣贵人见了他们的寒酸模样,纷纷避之不及。温晗笑抱着双臂,冷得直打哆嗦。十分怀疑,陆景枫是为了报复她,才这么做的。
夕云虽然不觉得冷,但也看出了温晗笑的异常,便挽着她的手,与她贴在一起:“公主,还冷吗?”
温晗笑挺起身子笑了笑,佯装无虞道:“有夕云陪着我,一点都不冷!”
两人的对话听起来是挺温馨的,只是陆景枫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看起来格外膈应人。
“喂!我只让你对我尊重些!可没说不准你说话!”温晗笑语气有些不好。
陆景枫轻叹一声,迟疑道:“其实我们可以不必出来的!”
他语气这么犹豫,完全是因为出来是温晗笑的主意。至于温晗笑为何要在大冷天的天气里,穿着一件旧棉衣出来逛街。
那当然是因为陆景枫!
“你说换衣服就换衣服?”
“又破又旧,谁穿得下!”
“穿上这破衣服就不会暴露身份了吗!好!本公主就出去逛逛!”
于是乎,堵着一口气的温晗笑甩身出了大门。然而一出门她就后悔了,因为外面实在是太冷了!
但身后陆景枫赶了过来,还好声劝她回去。这不劝还好,一劝,温晗笑顿时生出一股无明怒火,头也不回地朝前大步跨去。
陆景枫自然看出来了,从昨天起,温晗笑就处处和他置气。先是安排她住西厢房,她偏跑东厢房坐着。问她饿不饿,她干脆躺床上睡了。早上劝她换了行装,不要太招摇,她就跑出来要逛街。
所以此刻,陆景枫是想劝又不敢劝。劝了,又只会适得其反。
就像现在,温晗笑听了他那句话后,果然唱起了反调:“哼!你说不出来,我们就不能出来了吗!本,本小姐做事,何时轮到你插嘴了!”
“不是你让我说的吗?”陆景枫有些头疼。
“大胆,还敢顶嘴!”夕云也跟着瞎起哄。
陆景枫的头更疼了。把昨天发生的事从头想到尾,也没明白自己哪里得罪了她。
再说,怎么突然之间,她就变得这么小气了?
未等陆景枫想个明白,前面忽然响起炸呼呼的吵闹声,引得百姓们都凑了过去。温晗笑与夕云也不例外,陆景枫跟在两人身后,刚想提醒一句,又想起温晗笑正和他赌气呢,只得住了嘴。
人群之中,只见两个官差手持铁链,拖着一名哭闹的女子,一边叱骂,一边前行。
那名女子身材纤瘦,长发蓬乱,面色蜡黄,身上的衣服仅能勉强蔽体。明显就是昨日才从城外来的难民。
俗话说:民不与官斗!
显然,凉县的百姓都知道这句俗话。所以大家围着女子议论纷纷,却没一个上前相助的。
但温晗笑又不是普通小老百姓,她直接蹦了出去,厉声斥责道:“喂!她一个女子,你们至于这样吗!”
“哼!”一名官差打量了下温晗笑,轻蔑道,“哪儿来的村妇,敢耽误衙门办案,莫不是同党吧!”
说到这里,官差陡然升了个调子:“押回去!一同审问!”
这一声令下,周围百姓都打了个激灵,纷纷后退。温晗笑更是没料到这群官差随意抓人就算了,居然还当街栽赃!
不过夕云就在温晗笑身后,又怎会让那群官差得逞。她脚步一转,就来到了温晗笑身前,板着脸呵斥道:“大胆!这是......”
说到一半,她忽然想起要隐藏身份,便改口道:“这是京城陆大人的夫人,谁敢过来,小心性命不保!”
“哈哈......”官差们闻言,捧腹大笑,看着寒酸的两人,极尽嘲讽,“京城?夫人?我看你们是把白日梦当真了吧!”
此话一落地,就连周围的百姓都不免窃笑几声。
温晗笑何时受过这种嘲讽,低头一看自己的穿着,顿时羞得满脸通红,气得七窍生烟。
“算了,算了,两个疯子而已!大爷就不与你们计较了!”官差笑完后,还大度地摇摇手,拽着女子离开。
但正在气头上的温晗笑又怎会放他们离去?
“夕云!拦住他们!”
然而夕云刚准备动手,就感觉膝盖一软,整个人当即摔在了地上。狼狈的样子,又引起周围看客阵阵哄笑。
温晗笑气得都说不出话来了,见夕云没事后,就推开人群,低着头跑了出去。
夕云狠狠瞪了眼陆景枫,快步走去质问道:“是你干的吧!”
陆景枫不置可否,说道:“再不追上去,只怕你家小姐就跑不见喽!”
夕云神色一慌,不甘地咬牙离去。陆景枫看着两人冒着怒火的背影,甚是悠然地抱起双臂,慢慢跟了过去。
走到一半,温晗笑还是惦记那女子,又突然掉头回去。夕云还在骂陆景枫呢,没注意与她撞了个满怀。
“哎呦,小姐,我们不是要回去吗?”
“不了!”
温晗笑大步朝前走去,又被陆景枫拦了下来,高大沉闷的身影像山一样挡在她面前:“你可以和我唱反调,但你身份特殊,要注意隐藏。”
“你不就是想说,我只会给人找麻烦吗!”温晗笑语气冷冷,加快了步伐。
“笑笑!我从未有过这种意思!”
陆景枫刚想解释,却见温晗笑突然停了下来。
这是陆景枫第一次在这种寻常的场合,寻常地叫她的小名。这一声“笑笑”,顿时把她拉回了那个动荡的夜。那是她最害怕的时候,也是陆景枫对她最好的时候。
也正因为那一夜,才让她感觉到了希望,才敢问出那句:“景枫,你觉得我漂亮吗?”
可希望太高了,就注定会失望。失望太大了,就会死心了。
她眼中神色变换来去,最后只剩一片残凉。
陆景枫看不见她的心,只以为她在意名字的事,便道:“现在无法唤你尊称,你若不喜欢我这么叫你,我可以换一个。”
“不用了!”温晗笑有些失落,语气依旧疏离。
陆景枫继续解释:“我并不是来阻止你的,我只是希望你在行事前,先考虑一下后果。”
“你这不还是说我做事不计后果吗!”
温晗笑用力甩了下袖子,负气离去。无怪乎她会这么想,因为从以前的经历来看,无论陆景枫说得多好听,那都是在嘲讽她。
......
另一边,在送走公主后,盛军再无顾忌,兵临永阳城下。
永阳叛军首领是两名道士,一男一女,自称天上神仙转世,奉天命、承帝星,其麾下的叛军,取自天上金甲神将之意,称为“金甲军”。
但目前看来,这群叛军和天上神仙的相似之处,也就只有名字了。他们的穿着打扮各式各样,花里胡哨,没有丝毫军队的样子。
守城的叛军捏紧手中的棍叉,小心翼翼伸着头向下张望,可等扬起脑袋,看向远方,也没看见盛军的尽头。
他们喉间滚动,悄然咽下一口口水。心底刚生出来的惧意,在看见身后屋顶上的玄旗后,顷刻消失。仿佛冥冥之中的神明赋予了他们无限勇气与神力。
面对城楼下浩浩荡荡、沉默肃杀的盛军,叛军们齐声吼道:“天命归,帝星降!驱邪道,扶正统!”
那疯狂而兴奋的吼叫也传到了城楼下,直叫人胆寒。就连马儿也畏惧这声势,轻哼几声,向后撂蹄子。
此前看不起这群叛军的将军们,再也神气不起来,眼中皆划过几分惧意。
唯有最前方的三皇子温晖,稳如泰山,丝毫未动。
永阳以前的官员匆匆跑来,停在温晖的马边,上气不接下气道:“殿下,万万不可贸然进攻呀!”
“哦?为何?”
温晖转动目光,身形依然未动。
年过半百的官员一脸喘了好几口气,这才平稳下来,指着城楼上方迎风猎猎的玄旗,急切道:“殿下,那面妖旗厉害得很!有它在,我们绝对攻不下来!”
温晖毫不在意:“既然如此,射掉它不就好了!拿弓箭来!”
一声令下,官员更为急切:“殿下!也不可呀!谁断那妖旗,必遭诅咒......”
可惜温晖没再听他废话,而是搭弓射箭,一气呵成。官员话还未说完,那旗子便掉了下来。
顿时,不论是官员还是叛军,都愣在了原地,两方谁也没想到温晖如此果断。
温晖岂不知盛军对妖法的惧意,正因如此,他才要射下那面玄旗。
他收了弓箭,调转马头,望着浩浩荡荡的盛军,掷地有声:“今日本殿下斩下这面妖旗,邀诸位将士看看,它这妖法究竟有多厉害!倘若明日本殿下依旧无虞,便是天佑我大盛,妖邪溃散!诸位将士亦受天庇佑,不必惧这妖邪!”
主帅如此英勇,无疑给了将士们无限底气。他们齐齐举着长戈,振声高呼:“天佑大盛,战无不胜!”
那如巨浪般的声潮,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就连大地都在颤抖。城墙上灰簌簌落下,叛军们再没了之前的神气,纷纷哑口,全看着底下领头的三皇子温晖。
只希望斩旗的诅咒快点生效。可惜,天下哪有什么妖法!温晖银甲耀耀,就像天神降世,依旧活得好好的。
郁秋煞与其他将军们骑马立在温晖身后,看着他那毫无畏惧的模样,不禁在心里感叹:盛国皇室之中,居然还有此等血性男儿!
只可惜,陆将军的推测就没出错过!
他垂眸一笑,露出几分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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