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晖同意温晗笑的办法,除了是在哄她以外,还有一点,那就是叛军实在太多了。
若那些叛军都处死,光是尸体处置都是个问题。况且还有不少叛军在外逃窜,追捕他们又是一件长久的麻烦事。不如按温晗笑说的那样办,既收了民心,又省了不少事。
其他叛军尚有一条活路,可春兰身为叛军首领,却是怎么都脱不了死罪的。
她死后,尸体一直挂在刑场上。
这并不是上面的命令,而是无人为她收尸,又不能耽误下来的行刑,所以只能挑个不挡路的地方挂着了。
最后,这位曾经的深闺村妇,现在金甲军信奉的圣人道长,和一群同样无人认领的尸体,葬在了城外一处荒地中。偌大的坟茔前,只有一块木雕的墓碑,上面写着:“金甲贼人之墓”
不论可怜还是可惜,至少春兰更愿意以金甲军首领的身份死去。
尘埃落地,也该到了回京的时候。
临行时,凉县县令领着一班衙役官差,哭得泪流满面,就差没抓着温晖的缰绳,不准他走了。
当然他这些眼泪里,有多少不舍,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至于百姓们,他们夹道相送,绵延不绝,热闹喧阗。看起来挺感人的,就是一大半人都是来凑热闹,顺便看看皇帝的儿子究竟长啥样的。
不过也有少部分真心相送的人,就比如凉县那顶有名的四家,他们还记得陆景枫说过要帮他们子孙谋官职的事。老早就领着一大家子人,前来驿馆候着。
那阵仗实在有点大,陆景枫不得已放弃正门,选择翻墙而出。可等他跳下高墙,就见郁秋煞立在墙边,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陆驸马果然不一般,连出门的方式都与常人不同!”郁秋煞半开玩笑道。
“取笑可以,但麻烦你在笑完后做点有用的事!”陆景枫一边看着大门前的人群,一边快速地往僻静处撤去。
郁秋煞见他那躲闪的模样,越发觉得好笑。但毕竟朋友一场,总是笑也不太好,便轻咳一声,收敛神色,说道:“随我来吧!”
等到最后一个士兵走出凉县城门,这座偏院的小城,就像石子落入的湖面,不论有多大的涟漪,最终还是归于平静。用不了多久,街上便再没有半点外人来过的痕迹。
就连那难民住的棚子,也会被百姓们偷偷拆了去,填补家中墙上的窟窿,或者做菜地的围栏。
一切都会恢复成原来模样,不管是凉县,还是饱受战火摧残的永阳。但经历这一切的人,却再不会有以前的心境了。
回京路上,温晗笑比来时要老实许多,乖乖的坐在马车里,也不吱声。
她这般安静乖巧,倒让陆景枫有些不适应。
浩浩荡荡的军队如一条巨龙,在苍茫大地间游曳,那沉闷宏壮的脚步声,就是巨龙的呼吸。
随着天色渐暗,士兵们点起了火把,变成了巨龙身上的一片片火鳞。等到天色完全黑了下来,巨龙也盘成城池,陷入沉睡。
为了不给别人添麻烦,温晗笑选择就在马车中休息。而温晖理所当然地认为,这又是陆景枫从中挑唆。于是乎,陆景枫也被打发来守着马车。
幸好马车里还有一些御寒的锦被,夕云收拾好一切,便邀温晗笑去休息。
温晗笑刚要进马车,又想起外面的陆景枫。正在犹豫之际,忽然听见不远处的陆景枫半开玩笑道:“公主,你难道想与我同眠?”
“你做梦!”她头也不回地溜进马车,用力把车帘一甩。
冬天的夜很静,静得只有夕云的呼吸声。无边的寒冷与黑暗塞满了整辆马车,也夺走了温晗笑的睡眠。
她睁着眼,但眼前只有黑色。
听人说,睡不着的时候可以数数。可她来回数了好几遍,也不见丝毫困意。
她烦恼了好半天,终于找到了症结所在。
外面比马车里还要冷,偶尔刮起丝丝北风,即便隔着衣服,也能感受到刺骨的寒意。
也不知是惧这冷夜,还是别的什么。陆景枫坐在马车边沿倚靠着车壁,低垂的眸子静静望着前方靠在一起歇息的马儿,蹙眉沉思。
突然,马车里响起窸窸窣窣的动静,没过多久,一只小手递来一件火绒斗篷。
“给你!”温晗笑又伸出个脑袋。
陆景枫看不清她脸上神色,不过能从她语气中听出些不情愿来。不禁一笑道:“公主这么关心臣?”
“我是怕你半夜冻死了,明日没人给我们赶车了!”温晗笑把斗篷往他身上一摔,立马钻回了车中。
“多谢公主!”
听着车外人中气十足的感谢,温晗笑稍微放心了些,朝着陆景枫的方向,靠在车壁上。
明明两人只隔了一块木板,但她却听不到丝毫动静。随着时间的流逝,她的心再次提起来,小声问道:“景枫,你睡着了吗?”
“荒野山林,只有这条件,公主将就一下,早些睡吧!”
温晗笑顿时不满起来,自己好心问一句,他却这么认为。想到自二人结婚后,陆景枫说话就夹枪带刺的。即便是想尽早解除婚约,也不必做得这么绝吧。
“唉!”一声轻叹很快被凄冷的夜色吞噬。
外面的陆景枫犹豫一番,还是问道:“公主为何叹气?”
“景枫,你讨厌我吗?”
“不讨厌。”陆景枫立即回答。
闻言,车里响起一声轻笑,随即传来个轻快的声音:“那就好,因为我已经决定,不会再喜欢你了!等回到兴阳,我就找父皇解除婚约,放你自由。”
陆景枫依靠在车上,露出个无声的苦笑:可惜,我却喜欢你了......
是什么时候喜欢上的呢?陆景枫自己也不知道。他一想这个问题,脑海中就只剩了温晗笑的影子。
那个高傲骄纵,却小心翼翼的公主。即便拥有着最尊贵的身份,依然处处体谅着别人的不易。
那个站在江月楼下、扇了他一巴掌后得意坏笑的少女。即便是面对自己心爱之人,也不愿意妥协失去自我。
这份爱,犹如一粒不知什么时候种下的种子,在他不在意的日与夜,悄然疯狂生长。等他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成了他心的一部分,无法剜去,无法忽视。
他抬眼望去,面前只有无尽黑暗。
“公主殿下,这可不行!”
温晗笑一愣,有些疑惑道:“为什么?”
陆景枫的语调诙谐而轻快:“公主殿下求陛下解除婚约,陛下定会认为是臣的不是。即便当时不说什么,日后难免对臣心存芥蒂,又怎会重用臣呢?”
听到这里,温晗笑不满起来,小声抱怨道:“不解除,你要挑刺。解除了,你又说不行。那你倒是给个解决办法呀!”
“这是公主殿下该去想的!”陆景枫忽然接话。
“谁爱想谁想!反正我不管了!”
温晗笑的语气虽然不好,可心里却生出一点甜蜜。就连眼前这片黑暗,顿时也变得温暖起来。
冬天的夜很安静,安静得让人睡不着。夕云躺在被子里,借着夜色的掩护,无人发现她一直睁着眼。
时光静静向前流淌,而回忆不断往后延伸,把夕云的思绪拉回了遥远的过去。
那时候的她和自己的哥哥跪在大街上,身前一张草席盖着的,是他们那横死的父母。
人们围着兄妹二人议论纷纷,摇头叹息,却没一个愿意伸出援手。
幼小的夕云低垂着脑袋,但倔强地挺直了腰背。因为她爹爹在世时,经常和她唠叨:做人一定要挺直腰杆!
她不理解话中的腰杆另有所指,却背熟了这句话,自父亲死后,就再没弯过腰。
忽然,一道稚嫩的声音自人群中响起:“皇兄,我要买下他们!”
夕云好奇地抬头望去,那是她与公主的第一次相见。
一个高高瘦瘦的清秀公子,牵着一个花团锦簇的孩童。因为太过稚嫩,夕云甚至分不清那孩童究竟是男是女。
公子抱起孩童哄道:“笑笑,你若是同情他们,可给他们点银子葬亲。”
“不!我要买他们!”孩童嘟着小嘴,睁着浑圆的大眼睛看着那位公子。
而那一刻,夕云和兄长的命运,翻天覆地。
就在夕云追忆过去时,温晗笑忽然说道:“景枫,陇关是什么样的?”
陆家原本是在京城。当初陇关巫祸之乱,皇帝派陆归川前去陇关平定祸乱。等到巫祸之乱结束,陆家也定在了陇关。后来就是陆景枫上京求医,入红山书院。
直到四年前,京城里剩下的陆家人全搬去了陇关,就连只狗都没留下。温晗笑有时会想,那是一个怎样的地方,陆景枫在那里过得怎样。
她最在意的,是最后一句。但她能问出口的,只有前一句。
陆景枫轻笑一声,悦然道:“这次,轮到公主先说了。公主,你小时候是怎样的呢?”
若是白日,温晗笑定不愿回答这个问题。但黑魆魆的夜色包裹着她,同她心中的黑暗融为一体,使得那积攒十几年的黑暗,顿时宣泄出来:
“我一岁时,便被送到了宫外。别的小孩都有父母相伴,但我身边只有一群点头哈腰,却什么都不准我干的陌生大人。”
“好不容易带回来一个夕云,结果一场病,他们又把夕云带走了。明明夕云是我唯一的玩伴,他们还是带走了她。”
“从我记事起,日日夜夜,都在思考。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是不是父皇和母后讨厌我,所以他们才把我扔到宫外,让我自生自灭。”
“他们都说爱我,喜欢我。可他们总是匆匆来去,任我如何挽留恳求,都不会留下来陪我。”
温晗笑仰起了脑袋,试图把眼泪憋回去。等到情绪稍微平静了一点后,才装作若无其事道:“该你说了。”
寒夜无声,陆景枫沉默半天,只说出这样一句话:
“臣在陇关过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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