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离失败,温晗笑一早就去了皇宫,打算去搬救兵。就在她走后不久,辜家的人便送来请帖,且帖子上只有陆景枫的大名。
梅园雪亭下,白茫茫的一座院子,只有这里还有点其他色彩。茶香氤氲,佳人倚栏,才子独酌。
郁秋煞晃着手中茶盏,像是在问自己一般:“见了公主,可否死心?”
“要死心,也是她死心!”
辜欣妱望着前方雪园,兀自出神。清冷的花容上,逐渐浮现一丝悲伤。她低声呢喃着,语气隐隐有些不甘:“陆公子对她的欢喜,不过是责任而已。而且她那般刁蛮,不识礼数,不知分寸,天下哪个男子会喜欢她!”
远处雪景苍茫冰冷,忽然走出一个人来。
陆景枫步子有点急,肩上还带着半路碰落的雪。来到二人跟前后,明显有些惊讶,随即举起手中的请帖,轻笑一声:“辜老爷子?呵!”
亭中只有郁秋煞和辜欣妱二人。莫说辜老爷了,连个听候的管家、侍奉的女婢都没有。
辜欣妱赶忙站起来,诺诺说道:“陆公子勿怪,只是若不借祖父之名,只怕公主见了会误会。”
陆景枫看了她一眼,似有些无奈,转而盯着郁秋煞,冷冷道:“叫我来所谓何事?”
郁秋煞端起一杯热茶,却没看他,只悠然道:“若有事,哪还有空请你过来!”
“既然无事,那我回去了!”陆景枫转身就要走,却被辜欣妱叫住了。
她略带讨好道:“陆公子,既然来了,喝杯茶再走吧!”
“不用了,在下不渴!”
就在这时,郁秋煞放下茶盏,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景枫,晚上有空吗?”
陆景枫神色一凛,反问:“你问这个干什么?”
郁秋煞并未回答,而是起身面向辜欣妱有礼道:“辜小姐,能否让在下和景枫单独叙叙旧?”
辜欣妱当然不愿,人是她约出来的,结果话还没说几句,就要先退下。可郁秋煞并不像他外表看起来那么温柔,至少辜欣妱心底有几分惧他。
所以即便再不愿,也只能一步三回头地离去。
待亭子里只剩下二人后,陆景枫又把刚才的问题问了一遍。
郁秋煞倒了一杯热茶,亲自端到他面前。见他接了茶水,才好声道:“你近日不是经常拜访丞相府吗?”
“我在意那四个异士......”
“你父亲来信了!”郁秋煞打断了他的话,面上虽然还笑着,可眼底已经冷了下来,“他让你不要在意柳家的异常。”
却不料陆景枫听到这话后,轻然一笑,嘲弄道:“怎么,他连这个都知道?”
郁秋煞微微一叹:“景枫,你何必与将军斗气!”
“我若要与他斗气,还会装病到现在?”
陆景枫说完,又回头看向郁秋煞:“你什么时候回陇关?”
这突然转变的话题,令郁秋煞面色一惊,随即又恢复正常。他从袖中取出一封信件放在桌上,缓缓推至陆景枫面前:“想知道的话,你自己看吧!”
然而陆景枫并没看,只是拿了信,转身离开。
他很清楚,当他选择温晗笑时,郁秋煞就不可能单独离开兴阳了。
......
古往今来,女子告夫,大都是因为丈夫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大罪,譬如谋反、不孝。女子深明大义,上告官府。
最后再搭配上一个人人称颂的结局。女子抱着官府赐的忠贞牌坊,跳井、服毒、自刎,总之是死了个干净。
当然,死之前还要发表一番宣言。说明告夫不对,但为了大义,只能做了这件错事。然后现在死去,成全自己对丈夫的忠贞。
而像夏铃翠这般,平白无事,突然要告夫合离的,古往今来估计只有这一个。
她第一次迈入公堂,百姓们都当看了个笑话。她第二次进公堂,百姓顿时来了兴趣。听说她还要来告夫,直至合离为止。
那百姓们的八卦之魂可就收不住了。一时间,全京城大街小巷,茶摊店肆,都在议论这件事。
有人说定是丈夫做了什么不为人知的丑事,妻子不忍揭穿,这才告夫合离。
又有人说,既是夫君,那再丑的事都得受着。
更有人说,是妻子在外有了姘头,所以才闹着合离。
一时间众说纷纭,谁也没个定论。
皇帝从温晗笑那里听说事情大概后,又差人去外面打探了一番。得知整个京城几乎都在议论此事,顿时就明白,这件小事已经不算小事了。
此案结果如何,都会影响人心。
他立即派太子出宫审理此案。
而百姓们听说太子要来审案时,讨论得更加热火朝天。整个京城,上至百岁老人,下至三岁稚儿,无人不知此案,无人说此案。
在此案开审那一天,天还没亮,衙门还未开门,就已经聚了人山人海的百姓。
衙役们都是做生意的好手,他们站在台阶上,其中一个敲着铜锣对下面百姓喊道:“名额有限!一钱银子进一个人!”
一听说涨价了,顿时就走了不少百姓。不过最后交钱看戏的,还是塞满了整个衙门。
为了太子安全考虑,公堂大门前有一队精兵把守。百姓们最多只能站在那群士兵身后,远远朝里面张望。
这一次,官老爷再也神气不起来了,恭恭敬敬地等太子和温晗笑落座后,才坐在了右下的位子,原来的胖师爷就站在他身后。
随着太子一声“升堂”,夏铃翠等人陆陆续续来到了公堂前。他们恭恭敬敬跪地一拜,却是分做两边,泾渭分明。又或者说,夏铃翠一人,孤立了所有人。
即便上面坐着的是当今太子,夏铃翠还是那不卑不亢的态度:“太子殿下,民妇与元自实成亲时,他曾承诺过,他生不纳妾,我死不二娶。可之后却违背誓言,迎娶小娘子过门。民妇对此背信弃义之人再无指望,只求与他合离,永无干系!还请太子殿下明察,准我二人合离!”
太子看向元自实,沉声道:“元自实,你可有话说?”
元自实赶忙一拜,解释道:“太子殿下,小民并非见色忘义之徒,娘子贫贱不弃的之恩,小民从未忘记。府中大小事务,一应娘子做主。小民在外,更是连杯花酒都未曾喝过。只是而立之年已过,子嗣微薄。每逢清明祭祖,小民都无颜面对祖宗!只为绵延子嗣之故,才收了一房妾室。”
他说得确实有几分道理,后面百姓们都颇为赞同地微微点头。若是为子嗣之故,那娶多少房妻妾,都是应该的。
不过夏铃翠并不这么看,她愤然指着元自实,大声道:“胡说!那时我已为你诞下一儿一女,何来子嗣微薄!”
“谁家不巴望着儿女越多越好!”元自实痛心疾首道,“你可见我纳了这房妾室后,还有再娶?”
夏铃翠却是不服:“那你这位宝贝妾室可为你生下一儿半女!分明就是你贪图她的美色,才纳她为妾,扯什么祖宗子嗣呢!”
“生儿生女都是命中的福分,哪有说生就生的道理!”
......
上面的太子见二人越吵越厉害,赶忙轻咳一声示意旁边官员。那官员得令,立即大声吼了句:“肃静!”
两人这才罢休,却还是谁也不服谁。
太子又道:“二位各有道理,但是真是假,口说无凭,可有人证物证?”
元自实立即举手:“有!小民为人如何,殿下可传家人邻居一问。即便小民能买通街坊邻居,小民子女也定不会偏颇!”
在太子点头示意下,元自实的一双儿女,蔡溪那几户人家都来到了公堂。
他们所言,句句是在夸元自实,为人如何如何好。总之一句话,此人完美无缺,无可挑剔。
但他们都忽略了一点,元自实确实纳妾了。可男人纳妾很正常,与他品行有何关联呢!
包括后面看戏的百姓们,此刻都有点失望。他们本以为能见证个无情无义的负心人,然而却看见了一个忠厚仁善的老实人。
仿佛这场官司,真的只是堂上女子的无理取闹。
百姓们蹙眉摇头,指望女方能爆出一点猛料来。
可夏铃翠呆愣了半天,却是什么证据都拿不出来。她又能拿什么?
在天下人眼中,那些所谓的罪证,不过是一个正常男子的正常行为。
她瘫坐在地,从元自实看起,缓缓环顾一圈。满堂的官差衙役、王孙高官,满院的贩夫走卒、平民百姓。或是肃冷,或是责怪,或是无所谓,或是不尽兴。只有温晗笑与夕云脸上写着同情。
太子见她半晌无言,好言提醒:“夏铃翠,男子纳妾乃是常事,不能做合离之由。你若无别的证据,那就退堂吧!”
听到这句话,夏铃翠忽然轻笑一声,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般,一边笑着一边说道:“常事?倘若是我做了他那般勾当,你们还会说这是常事吗?”
她已经明白了,就算皇帝本人过来,她也合离不了。
在众人还未反应过来时,夏铃翠突然站起来,摇晃着身子,慢慢走到元自实跟前,瞥了他一眼,又猛然转身,面对着院中看戏的百姓。脸上虽然带着轻松的笑意,但眼中只有绝望。
她语气幽幽:“自古以来,男子死了,女子就要守节,若再嫁那就是失节、不忠、污名。可女子死了,又有哪个男子愿为她守节!天下哪个男子得过贞洁牌坊!”
然而纵使她如此绝望,还是没一个人回应。东南西北,都是挤挤挨挨的人影,全都是一样的沉默,仿佛一个个冰冷的、高高的铁像。
她越发愤慨,宛如一个被逼疯的疯子:“男子花天酒地是风流快活,女子倚栏卖笑就是不知廉耻!男子可以三妻四妾,女子就说一女不嫁二夫......”
最后官老爷见她嚷嚷得实在太厉害了,赶紧站起来打断她的话,怒吼道:“咆哮公堂!罪加一等!”
然而这番怒吼并未震慑住夏铃翠,反而让她越发疯狂,郎朗大笑。可就在众人被她的癫狂之举怔住时,她突然拔出官差腰间的剑。
一时间,士兵衙役神色俱是一凛,纷纷按住腰间快刀,只等一声令下,就将堂上那女子砍成肉酱。官老爷更是激动,连忙赶到太子跟前张开双手护着,对着底下官兵惊叫道:“还不拿下她!”
就在官兵抽刀的瞬间,温晗笑又大声叫住了众人:“都不准出手!”
因为害怕官兵们不听她的命令,她甚至推开了护着她的人群,径直来到夏铃翠跟前,面对太子拦着众人。
然而,一丝凉意骤然贴着脖颈。她低头一望,却见夏铃翠把刀架在了她脖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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