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雪花漫天扑簌,负责清漪殿晨洒的内侍缩在院落一角不敢动,任由枝头残雪砸落,冷得咬紧牙关。
“公主还未起,你且先回屋候着。”
丹青提着盥洗盆踩雪而过,见着那人直哆嗦,便轻声道。
公主昨儿个醉酒,今日便起得晚了些。她命小厨房备下热汤和解酒茶,只等着公主醒。
姜姒转醒已是辰时三刻,屋里正暖,她眯着眼嘤咛一声,缓缓掀眸。
身子微动,只觉小腹酸痛,姜姒正想唤丹青,她已来到榻边。
“公主醒了,可要奴婢伺候您起身?”
姜姒按了按眉心,“昨夜酒吃的有些多了,本宫都不记得何时睡着的。”
丹青陡然想起昨夜的事,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同姜姒说。
“公主往后还是少吃酒罢。”
姜姒点头,确实有些不舒服。
可转念一想复又抬头,见丹青欲言又止,她心底冉起一道不详的预感。
“本宫,本宫做了什么吗?”
“本宫只记得在游廊上碰到了谢凛那家伙,然后,然后就记不太清了……”
丹青眼见瞒不住,轻声道:“昨夜是谢大人送公主回寝宫的。”
准确来说是抱。
公主向来不喜谢大人,可昨儿夜里她瞧了,公主同谢大人竟是极为相配。一个俊隽肃恪,一个清冷娇媚。姜姒在女子中身量并不算小,可落在谢凛手里却显得娇小玲珑。
丹青从后头望,只瞧见公主莹白的双手揪着男人的衣襟,秀发微卷,轻拂在男人冷峻的侧脸。
姜姒直起身,睁圆双眼:“他?”
丹青点头,指了指不远处屏架上的白色大氅。“谢大人隔着大氅,并未僭越,只是……”
姜姒瞥她。
“只是不慎将大人的大氅弄脏了。”
姜姒癸水来得急,又醉了酒,谢凛的大氅颜色浅,可不就染上了。
姜姒闻言脸倏地红到了脖子,连忙让丹青将大氅捧来,垂眸一看,果然弄到了。
想象着谢凛那张清傲的脸,姜姒闭上眼,索性又钻回了被褥。
“奴婢拿去扔了罢。”
只听得姜姒轻“嗯”一声,总不好洗干净再还给他,像什么样子。
她又在被褥里闷声道,“前阵子陛下赏了张皮子,拿去照着他的身量重新做一件。”
丹青应是。
*
姜姒每回来癸水身子都不爽利,这回索性在寝殿呆了五天,直等着小日子过去,才恢复些精神。
瞧着天晴,姜姒让小厨房温了两碗牛乳茶,打算送去给姜寒暖暖身子。
一路行至朝阳宫,却见殿前并无内侍值守。
姜姒狐疑,前脚还没踏进殿内,就听到里头传来声响。
“陛下,在这儿呢。”
“陛下快来,找不着咱们可是要惩罚的。”
“莫要嚣张,看朕不抓着你们。”
殿内不绝于耳的嬉笑声,透过朝阳殿的门隙,裹挟着冷风朝姜姒脸上袭来。
漆盘上的牛乳散着热气,此刻却像是凉透般。
丹青见姜姒脊背微僵,轻唤声:“公主。”
还要进去吗?
她没敢问。
听着声儿,里头不止有姜寒身边的内侍,还有女人的声音。
姜姒双眸泛起冷意,气得浑身发颤,没进去掌眼转身便往外走。
回到清漪殿,姜姒立即命人传来许谦,且屏退左右,二人谈了许久。
不出两日,许谦进宫复命。少顷,姜姒出手,在半路就将姜寒身边的内侍富贵给擒了。
富贵不过十三四岁的模样,身量纤细,瞧着机灵无害。
可谁会想到这样的人竟是敌国细作。
若非姜寒近来行为愈发乖张不堪,姜姒也不会注意到一个小小的内侍。若说平日,姜寒确实贪玩了些,可他才不过十二岁,若无人挑唆,怎可能沾了女人的身?
姜姒顿觉不妙,便命许谦去查。
不成想姜寒身侧的内侍里,唯有那富贵不经查,许谦废了几番功夫才找到些许线索。就着线索抽丝剥茧,终是将目光放在了大燕朝。
富贵是燕国培训了专门送到姜寒身边的,只为了捧杀这个年轻的君王,让晋朝乱中生败。
姜姒坐于上首,一瞬不瞬地盯着地上的人,神色晦暗不明。
“公主,此人如何处置?”许谦请示道。
姜姒取下指护,轻声道:
“推出去,当着朝阳宫人的面,就地绞杀。”
她要让阖宫都瞧瞧,背叛主子,肆意媚上的下场,便是身首异处。
富贵甚至都来不及叫唤,就被人拉走了。
宫墙围城,尽是白雾茫茫,压抑得令人喘不过气。甬道亮起点点星火,屋檐角楼盘踞着几只黑色的乌鸦,夜幕暗沉,叫的愈发瘆人。
姜寒闯入清漪殿时,姜姒正站在案前习字。
年轻的帝王怒气冲冲,一路阔步而来,推开向他行礼的一众内侍宫女,直直走到姜姒跟前。
姜姒没抬眸,实现仍落在字上。
姜寒却忍不住吼道:“通通给朕滚出去。”
小皇帝甚少动怒,更别提这是在清漪殿,众人面面相觑,不动声色地退了出去。
姜姒仍旧没看他,只沉声道:“陛下若是来同我兴师问罪的,那大可不必了。”
姜寒见她漫不经心,竟还有心在这临摹,心底的怒火蹭地直跳。
“皇姐为何要当众杀了富贵?就因为他给朕找乐子玩吗?那也是朕要求的,朕……”
姜寒话未说完,只听得狼毫掷地的声音,清脆响亮。笔墨陡然在纸上染了一点黑,而后蔓延开来。
姜姒抬眸,冷声道:“难道陛下不知道,富贵是燕国派来的细作?”
这事姜寒自然知道,可也是今日才知道的。
他抬头,“朕知道,可那又如何?他从未伤害过朕。”
姜姒不禁气笑。
“是,他是没伤害过陛下,他只是教陛下懂得女人的好,挑唆陛下不理朝政,成日陪着陛下逗鸟耍乐,这便是陛下认为的好吗?”
“陛下才十二岁,就想同旁人那般寻花问柳了吗?”
“皇姐!”
姜寒怒道。
姜姒的话,宛如一把利剑,戳进了他的心窝子。
可十二三岁的年纪,逆反心理已是到了极限,再也无法自欺欺人。
“朕就是受够了做这个皇帝。”
“朕就是觉着每日都很累,不论朕说什么做什么,那些大臣们总有话说。朕就是用个膳,你们都能有那么多的说辞。”
“可富贵不会,只有他懂我,只有他能让我放松下来,让我觉得做这个皇帝也不是那般辛苦。”
“朕就是讨厌做这个皇帝。”
“你们全都不懂,全都不!”
姜寒说着眼眶发红,转身跑了出去。
留下姜姒,愣在原地许久。
半开的殿门挤进几阵堂风,呼啸着吹在姜姒的脸颊上,如同姜寒的咆哮声一般,冻得她生疼。
姜姒知道,富贵的死,已像一道悄然竖起的屏障,横在了他们姐弟之间。
直到丹青关上殿门,姜姒这才感受到些许暖意。
“公主,要不奴婢遣人去将陛下寻回来……”
“不必了。”
让他冷静冷静也好。
兴许冷风多吹几下,脑子也能清醒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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