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我者,沈郎也。”
谢鸳凝视着她,嘴角慢慢上扬。
她懂沈浮白言下之意,沈浮白亦明白她真正所求,前朝与后宫,是男主外女主内,凡家国大事,女子不能插手,只能做依附男子的菟丝花,可所有人都忘了,大晋的开国皇帝可是那位始乱终弃了沈湛的女帝谢舒。
女子不如男就是这世上最大的谎言。
谢鸳俯身朝他靠近,闻到一股药香,凑到沈浮白耳畔,一字一句道:“女皇谢舒统治乱世,本宫便要做这世间的第二位。”
声音轻慢,却掷地有声,沈浮白淡薄平静的神情骤然变得惊愕,眉峰微皱,一时竟被她的狂言震住。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当今女子,需遵三从守四德,其中又以相夫教子为楷模,谢鸳若真要这样做,那便不仅仅是与天下人为敌,更是与这世道为敌,而她口中的谢舒早些年被人口诛笔伐,帝王情,刀下魂,世人为沈湛不平,口舌相传之下,几乎人人都视谢舒为大晋之耻。
但是谢鸳只是轻轻地笑了一声,朝他伸出手,逆光而站,眼眸里的光亮几乎比肩苍穹上的日月。
谢鸳说了一句话,沈浮白浑身一震,下意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少女转身离去,灯火下,她的背影纤瘦而坚韧,像带着孤注一掷的意气,沈浮白立在原地,眼底情绪翻涌,呼吸声被湖水里生起的风搅的乱七八糟。
他望着谢鸳的背影,她的话犹在耳边,“沈浮白,做本宫的谋臣吧。”
少女天真的邀约,胜过妖精刻意的蛊惑。
月色如水,花灯如山,章华台上觥筹交错,谢鸳姗姗来迟,在众人推杯换盏间,悄然落座。
君臣宴开宴后,太子率先起身向皇帝敬酒,众臣紧随其后,一时间筵席上热闹非凡,君臣和睦友好的表象之下,风起云涌。
李福全端着圣旨走到章华台中央,四周窃窃细语骤停,瞬间鸦雀无声,似乎连空气都凝固了。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昌乐公主谢鸳,年岁过十,理当出宫,故撤去封号,搬离未央宫。但因谢鸳为皇后首嗣,聪慧过人,得天庇佑,朕在梦中得先祖点拔,是以授如懿令,立为皇太女,钦此。”
满堂哗然,众人脸色大变,无数的惊呼如沸水般沸腾起来。
“如懿令!世间竟然真有这东西。”
“荒谬,女子参政,简直是伤风败俗,有辱风化。”
“女主内,男主外,此乃天地之大义,九公主身为皇族,更应要维护世道常理。”
“陛下糊涂,糊涂啊!女流之辈,不堪大任,如此便是给蛮夷可乘之机。”
“一定是那顾家在背后煽风点火,狼子野心,其心可诛,可怜太子殿下为大晋鞠躬尽瘁,到头来还比不上一个胸无点墨的九公主。”
......
一时之间,各种猜测愤怒、阴谋叹息纷沓而来,无人不侧目去看筵席中的太子。
谢润嘉坐在案桌后,神情平静无澜,没人发现他拢在袖间的手掐出了血。
浓云遮住孤月,天地骤沉,李福全将众人反应尽收眼底,心中喟叹:九公主虽有顾家军,但太子背后站着宗法制度,自有天下人为他为撑腰,两人相斗,胜负难料,大晋往后的安定日子怕是一去不复返啊......
“九公主,接旨吧。”
李福全高喝,望着谢鸳的目光复杂而敬重,今日起,再无尊贵无双的昌乐公主,往后大晋王朝会多一位传奇还是皇位下多一具血淋淋的尸骨,谁也不知道。
在数道视线的凌迟之下,谢鸳神情自若地起身,走到前面跪地抬手,“臣女领旨,谢陛下。”
宴席上丝竹管弦之声悠悠响起,幽香泠泠,无数身姿妙曼的舞姬蒙着面纱赤脚走来,余音缭绕,倩影翩翩如蝴蝶飞舞。
可惜这极为美艳的舞姿并不让人心荡神摇,众臣的心境在听到圣旨时早已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个个面色凝重,眼神有意无意地瞧着席上笑得最欢悦的人。
谢鸳无视那些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一边吃着糕点,一边惬意欣赏着台上的清歌曼舞,尽兴时拍掌大笑,这自在快活的模样气得众人咬碎了牙。
舞曲行到激昂处,舞姬们从袖中甩出蝴蝶扇,一面摇扇一面旋转着往中间的紫裙少女靠近,很快,少女的身影被她们聚拢成花瓣状的舞扇遮住,音律轻快时,那花瓣舞扇随之散开,花中缓缓露出一个倾城美人,头戴桃花,连衣衫也换成了桃粉色,在众星捧月中,她翩然独舞。
美人赤脚轻盈,步步生莲,倾城一笑后摇开蝴蝶扇踩着乐曲向皇帝舞去。
一出美人计,年轻公子们的视线不知不觉被吸引住,唯有谢鸳在蝴蝶扇摇动的瞬间,看见了一抹摄人的寒光。
“狗皇帝,拿命来吧。”
说时迟,那时快,变故横生,诱人的细腰霎时成了夺命的刀。美人死死盯着皇帝,眼神充满杀气,抽出藏在腰间的软剑,直朝皇帝扑去。
“今日就是你这狗贼的死期。”
众人大惊失色,不禁失声惊呼。
“有刺客,保护陛下!”
“救驾,快来人救驾!”
“陛下当心!”
......
变故发生的太快,没人料到盏灯节上会有刺客混进舞姬当中,禁卫军远在章华台外,远水救不了近火,所以一时之间人心惶惶,宴席乱做一团,噼里啪啦的碰撞声,凄惨慌乱的尖叫声,络绎不绝。
眼看寒气森森的剑刃直逼向面首,皇帝瞳仁陡然紧缩,手脚更是一片冰凉。
顾皇后年轻时说过的话如同诅咒一般在他耳边响起。
“谢韫,你早晚会死于暗杀。”
其实谢韫学过武功,那是他刚被册封为太子的时候,顾羽绫担忧他的安危,手把手教他防身之道,所以要躲过这剑并非难事,但是登基后他荒疏练习,又太久未遇过刺杀,一时竟全身发软,只能眼睁睁看着刺客举剑刺来。
见皇帝不做抵抗,美人似玉如花的脸露出大仇得报的狞笑,长剑在灯火映照之下闪过摄人的寒光,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身红妆清丽的少女如鬼魅般窜出,硬生生用手抓住了剑锋。
剑尖惊险地停在皇帝的喉间,美人唇角癫狂的笑意戛然而止,她惊愕抬头,映入眼帘的是谢鸳那双平静如深潭般的眼睛。
掌心被割破,谢鸳面不改色地握紧剑刃,汨汨的鲜红从指缝间溢出,滴答滴答地滴落在案桌上。
“疯子!”
美人恼羞成怒,用剑的力气几乎要将谢鸳的手指横刀切断,可剑依然牢牢停在原处,前不去半分。
“父皇,快走。”
谢鸳低喝,过多的失血让她娇艳的脸瞬间惨白起来。
皇帝这才如梦初醒,盯着挡在他身前的谢鸳,双眸发热发颤,“鸳儿......”嘴唇翕动了两下,皇帝趁着刺客被谢鸳牵制,哆哆嗦嗦地爬起来,大国之君,此刻丑态毕露。
禁卫军终于赶到章华台上,看见他们的身影,皇帝骤然吐出一口气。
他以为自己逃出生天,哪知美人转瞬掉转方向又向他袭去,纵使听见身后有刀剑刺来也不躲,无声松开手里的剑,眸中滑过疯狂的光芒,视死如归地朝他扑去。
“陛下!”
“父皇小心!”太子神色大变,皇帝方觉不妙,他抬起头,只听见“噌”一声,美人袖袍翩飞,匕首在空中迸出锐利之光,同时也映照出皇帝剧变的脸色。
“噗嗤”声如裂帛,匕首毫不犹豫地刺进身体,顷刻间血溅如雨,而美人也身中数刀,双眼圆睁,重重地倒了下去。
“太医,快传太医!”
皇帝声音颤抖,眼前的一幕让他肝胆俱裂,只见那柄本该刺向他的匕首刺穿了谢鸳的心胸,鲜血淋漓而下,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父皇,鸳儿......无......事......”剧烈的疼痛让谢鸳颤栗着抬起头,一张脸惨白如纸,额间汗珠浸湿青丝,面对皇帝担忧的眼神,她苍白的唇勉强扬起笑,紧接着眼前一黑,身体如枯叶般缓缓坠落下去。
“鸳儿!”
皇帝声嘶力竭地大喊,昔日种种走马观花般浮于眼前,他胆战心惊地俯身去探谢鸳鼻息。
数年前的血夜,同是欢庆的宴席,素日与他血脉相通的皇兄却暗下杀手,是顾羽绫舍命相救,杀戮将清冷的月色染得猩红,她的脸上溅满了死士的鲜血,身上殷红的血液蜿蜒而下,渗到了他的脚底......直到杀死最后一个死士,她和谢鸳一样,生死不知地倒在了血泊当中。
周遭异常安静,秦肇脸色沉重地率领禁卫军跪在了地上。
“陛下,刺客已伏诛,臣等救驾来迟,请陛下责罚。”
皇帝恍若未闻,手指颤抖不已,直到谢鸳微弱的鼻息拂过指腹,他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般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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