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闻言心惊,却不甘示弱:“你的一句话,也被我知道你父皇不宠爱你了。”作为反击,我毫不犹豫地掀开了他心上的伤疤,他显然痛了一下。
四目相对,如两块燧石碰撞,火花四溅。我迎着他带有怒火威压的审视目光,不避不退。
我在他眼里看见了自己的倒影,也渐渐看到了惊艳。
“成交,你我结盟。”他目光稍稍转作柔和:“不过,我先前的话是认真的——并没有贬低你的意思。在大魏的皇宫里,行差踏错一步,便坠入无间地狱。锋芒毕露,此乃求死之道。我既辛辛苦苦将你迎到洛阳,就不想看着自己这番辛苦化作白费。往后你还是收敛光芒为好,就算是捏着鼻子硬装,也要装得笨笨的。你的聪明,到我这里为止,不要再让除我以外的旁人知晓。”
“我远来大魏陌生之地,许多无知之处,还请殿下多多提点。”他话音温柔,我便也放低姿态,退让一步,说道:“可我也怕,我身为人质,寄人篱下,若还扮作痴傻,恐怕会被人当作好欺负的绵羊,被豺狼虎豹吃干抹净。”
“我会护你。”他说。
“你为什么护我?”我问。
他莞尔:“我们是盟友,不是么?”
“殿下护我,想得到什么?”我问。
“接下来的皇储之争,你和你身后的夜郎,站在我这边。”我知道,他想要的当然还有更多,但能说出口的只有这一件。
“你呢?”他问。
我说:“我的牵挂,只有夜郎。你要阻止大魏进犯夜郎,若蜀吴进犯夜郎,你要说动大魏朝廷出兵救援。”
他向我伸出手掌,我与他三击掌为誓:“如违此誓,天年不永,子孙断绝,功业尽毁,永堕无间,不得超生。”
你这个人,还有你这誓词,怎都如辣椒般毒辣,他笑说。
我疑惑道:“什么是 ‘辣椒’?”夜郎地方虽小,地产有限,但商贸发达。我连西域的雪莲都见过,却从未听说过什么“辣椒”。
他的眼神有一瞬间的慌乱,随即笑道:“是一种很稀罕的调味料,红色的,比陈年姜蒜还要辣,能辣得人嗓子冒烟,辣得人心口发疼。”
我不愿露怯,淡淡“哦”了一声,装作不在意。
结为盟友,两人便觉亲近了些——尽管实则各自仍有防备。但眼下我和他确实没有比彼此更好的盟友了,因此还算值得相互信任。
我一面拿起他的银盔看,一面问他:“装傻扮弱并不是件容易的事。你很擅长么?若你父皇信你愚弱,可就不会立你为太子了。”
他笑:“我能诓得你先提出结盟,不是么?”
什么?我暗自大惊。难道他先前是有意引导我,让我以为他在魏国宫廷处境艰难?
不过我稍后又略作盘算,便笑道:“你现在才是诓我。你是在为先前不小心吐露心声做找补。”一个从小在宠爱中长大的孩子,不会是他这样的。这做不了假。
“你是真的很聪明。”他深深看着我说。
我莫名被他看得脸红,靠在车厢壁,闭上眼睛学他说话:“齐公,你很聪明,但还太嫩,不懂得遮掩自己的野心。”
他忍不住笑道:“你这个人,真是,真是……有趣。”
快马加鞭,半日功夫就到了兴山驿。
兵士从县衙借了囚车,即将把阿金关进囚车里。
我并没有计划百分百成功的把握,就将自己最心腹的内侍置于险境,不免心中郁郁。反倒是阿金十分镇定,取了一条披帛,披在我肩上:“公主不必伤怀。这是我们夜郎的命,是公主的命,也是奴婢们的命。公主为了夜郎,不惜亲入虎狼之国,奴婢又怎敢怜惜自身。”
听了这话,多日来累积的压力就快要在一瞬间崩塌,眼泪涌满眼眶,几近决堤。
“你要谨慎小心,保全自身,就当是为了我,明白吗?总有一日,本宫要将你们都好好带回夜郎。”
阿金上前拿丝帕沾去我眼角的泪珠,笑道:“公主放心,奴婢只肯死在夜郎,别的地方都不肯的。”说罢,头也不回地走出去。
不多时,五皇子的人马追上来。
我在房间坐着,小翠在旁伺候喝茶,只见曹叡大步进了门,屏退左右,小翠收到我眼色也退了出去。不及相互见礼,曹叡便提起曹霖的领子往地上一摁:“向公主请罪!”
曹霖老老实实跪在地上,把他亲哥的话复述了一遍。
很诚恳的一双眼睛直视着我,满是愧疚。
说实话我有些惊讶他的诚恳。
明明初次见面时还像个浪荡公子,此刻竟然目光诚挚,彬彬有礼,像个君子。疏疏朗朗,温温柔柔,有歉意而不狼狈。
我止住渐有荡远之势的游思,连忙抬手请他起身:“五皇子的诚意,我心领了,不过诚意还是留待以后用行动证明吧。这件事到了洛阳,我绝不提起。”
曹叡落座,开口道:“公主所说的事,我已经照办,现在军中到处都在传说五弟立了军功。”说完,两人齐齐看向我。
我说:“是,五殿下刚刚无意中立了军功,擒获夜郎襄国侯世子孟旸。”
曹叡双眸一抬,眼睛扫过两道剑光:“襄国侯世子孟旸?”
我答道:“是。这对两位殿下来说,有百利而无一害。”
曹叡缄默不语,右手食指不停地抚摩着茶杯壁,显然在思索。
曹霖难掩疑惑:“是你的……”
我坦然道:“堂弟。”
天家手足相残并非稀奇事,但曹霖听了还是静静地打量着我。没有过分的惊讶,也没有谴责,没有鄙夷,好像只是单纯地想要理解我在情感上为什么能这么做,而不问动机。
这个人表面轻浮,但恐怕只是一层保护色。我说不出这个人到底是幼稚单纯,还是已经老练成熟到我完全看不透。我默默承受着他的目光,忍不住也用余光观察着他。
曹叡思索片刻,问我:“公主想要什么?”
我说:“无他。劳烦殿下护送他随我到洛阳,仅此而已。”
曹叡显然明白了我的意图,长眉一挑,以半带嘲弄的口吻笑道:“公主好狠的心。”虽然他眼里并无任何笑意。
“彼此彼此。”我唇角微勾,尽可能笑得真诚。
只有曹霖眼神凝重,眉头紧锁,问道:“往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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