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弓哪有回头箭。
霍守白沿着外墙一路奔到后院,守门的小厮尚未察觉,已经被他两手刀敲晕。他往里探了探身,见四下无人,便把晕了的小厮拖进门房里。
萧净月还没回过神,霍守白已经迈出门槛,拂了拂衣摆上的灰,面色不耐地催促她:“快点进来。”
“……”
前院人声鼎沸,后院倒是冷清得很,像是画中景,布置精巧,左由叠石为山,苍藤碧藓,右边有一道品红色的屏门,门后是五色石砌成的羊肠小径。
萧净月一路敛声屏息,跟在霍守白身后走进屏门,无意间踩中一块凸起的圆石,小腿传来剧烈的疼痛,膝盖一软,差点就要栽倒下去。
她扶着门框,勉强站稳,余光瞥见霍守白悬在半空的手。
手背上有几道浅色伤疤,指节修长,只悬停了片刻,便猛地收回。
“我——”
她话还没说出口,霍守白已经转过身,大步流星地往前走,走到一半还回头怒斥:“若不是带着你,我何须东躲西藏?”
萧净月哑然。
正要追上他,忽听游廊尽头传来一串脚步声。
还没反应过来,她已经被霍守白抓进了假山石的夹缝中,尚未站稳,霍守白也侧身钻了进去,将她完全遮挡住。
“别说话。”霍守白低声命令。
离得太近,萧净月能清晰地听到霍守白的呼吸声,感受到他胸膛的起伏。
明显的起伏。
恍惚又想起前世最后的光景,霍守白胸口的窟窿汩汩淌出鲜血,整个人浸泡在泥泞之中。她拼尽力气覆在他的身上,想为他遮雨,却只能感受到冰冷、僵硬和死亡。
而此刻是,鲜活的心跳声。
霍守白没注意到萧净月颤动的眼睫,他正屏息听着游廊的动静。
手悄然伸到背后,握住了刀柄。
婢女们的脚步声隔着菱花窗格由近至远,未作停留,无人注意到假山石里的异样。
躲过一劫。
霍守白松了口气。
可与此同时,前院的凤管鸾笙骤然停止,应是禁军进来搜查了。
霍守白把刀柄握得更紧,正要从石缝中走出去,忽听萧净月问:“霍守白,你为何陪着我躲,而不是把我交出去?”
霍守白僵在原地。
“你现在把我交出去,还能领万两赏金,你要是陪着我一起躲避禁军的搜捕,那劫持公主的罪名就落到你身上了。纵使我自认逃婚,但父皇顾及皇家颜面,定不会轻饶你。”
萧净月抬起头,在晦暗不明的石缝里,望向霍守白那双黑沉沉的眼眸。
“你要不要,把我交出去?”
她不是别有用心地试探,而是认真地征询霍守白的意见,目光平静如沉潭,好像真的把命交给了霍守白,生杀予夺任他处置。
前院愈发嘈杂,搅得霍守白心烦。
对视良久,他冷笑了声,启唇反问:“我为什么要把你交出去?”
萧净月怔住。
霍守白微微俯身,和她呼吸交汇,“就这么把你送回皇宫,让你做回养尊处优的公主,岂不是太便宜你了?”
“我会——”
霍守白打断她的话:“萧净月,你想知道南柯山那晚,你把我一个人扔在狼群里,我是怎么活下来的吗?我身上有多少伤,流了多少血,你有想过吗?”
“想死,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他靠近她的耳廓,轻声说:“我要慢慢折磨你,把你折磨得只剩半条命了,再把你和越飞盏一起捆到京城去,立功,领赏。”
萧净月垂眸听着。
正僵持不下,忽有女声传来。
“什么人在说话?”
紧接着又有女声说:“姐姐,是从假山那边传来的,咱们过去瞧瞧。”
萧净月下意识望向霍守白。
霍守白也变了脸色,探出假山环顾一番,见不远处有间文窗绣户的雅致小楼,四周无人,当即把她拽了过去。
关上门,正要松口气,一个清脆稚嫩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你们是谁?”
萧净月的心一瞬间提到嗓子眼,仓惶转过身,看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缓缓从桌边起身,眉眼弯弯,穿着杏粉色的襦裙,梳着灵巧可爱的双螺髻,两侧各垂着一条细细绸带。她有些害怕地望着眼前的两个人,但还是壮起胆子问:“你、你们是什么人呀?”
看屋子的陈设,这恐怕是庄主千金的闺房。
萧净月不知如何开口,倒是霍守白主动道:“回小姐,我们遭歹人追杀,逃到此处,还望小姐垂怜,留我们藏身片刻。”
姑娘瞬间睁大了眼睛,“追杀?”
“是啊。”霍守白指了指自己受了伤的胳膊。
姑娘吓得捂住了嘴,“你们做了什么,会被追杀?”
霍守白一脸正色,“私奔。”
萧净月觉得这理由实在离谱,刚要解释,姑娘已经不假思索地信了,她两手在心□□握,满眼钦羡道:“好感人呐!”
“……”萧净月欲言又止。
小姑娘先是安上门栓,然后急得在屋子里打转,“床下?不行不行,床下太脏了。”
“衣橱,不行不行,我的橱子太小了,装不下你们两个人。”
“让我想一想,还有什么地方?”
霍守白刚想说“床下也行”,小姑娘忽地灵机一动,举起一根手指,“我想起来了,我屋子里有一个暗室,就在书桌下面!”
霍守白立即搬开书桌,从地上找到缝隙,好不容易才找到那处暗室。小姑娘忙帮着他们打开封板,萧净月道了声谢,和霍守白一同钻了进去,还没合上封板,就听见外面传来婢女的问询声:“小姐,您在和谁讲话?”
三人同时顿住。
“没有!”小姑娘扬声道:“我自言自语呢,待会儿就出去。”
应付了婢女,她低头朝萧净月笑,“你们放心,我一定不会说出去的。”
萧净月从未感受过如此热切的善意,不自觉抿住唇,不知如何回应。反倒是霍守白主动摘下腰间的玉佩,递给小姑娘。
“多谢小姐慷慨相助。”
姑娘没有收,摆手道:“我娘亲常说,急人之困,能积攒来世的福报。”
她眸子澄澈,笑起来眼尾弯成小月牙,天然的不设防,叫萧净月看了心亏。
她帮着霍守白合上封板,吭哧吭哧半天才把桌子挪回原位。
“小姐,夫人找您呢!”婢女唤道。
“来啦!”
细碎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霍守白环顾四周,暗室不大,南北不到两丈,无桌无椅,唯有墙上一盏油灯。他贴着墙探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异常,便在萧净月身边择了个干净地方坐下。
萧净月正眉头紧锁,思考些什么。
“又在盘算什么阴谋?”他问。
萧净月不想答话,移目向别处,反问他:“你不担心申屠公子?”
“他没那么蠢。”霍守白把胳膊搭在屈起的膝盖上,语气懒散:“对了,上辈子我死后,你是不是派人去追杀申屠汲了?”
萧净月呼吸微滞。
“他死了吗?也是你亲手杀的?”
萧净月只觉耳边嗡嗡作响,眼前血光乍现,良久才缓过神来,呼吸依旧沉重。
申屠汲的结局究竟如何,她也不知晓,总归不会太好。
他和霍守白是那样的情同手足,听到消息快马加鞭地赶回来,看到霍守白的尸首,他会不会崩溃,看见一个个年轻的霍家军精锐死无葬身之地,会不会悲伤欲绝……萧净月不敢再想,这些恶果都是她亲手酿成的。
一闭眼又是一片鲜红,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铺天盖地笼罩下来,呼吸都变得滞涩。
“我没杀他。”她低声说。
霍守白看了她一眼,面色冷沉。
.
申屠汲本想跟着霍守白去后院,又怕人多碍眼,于是弃了马,装出一副富家公子的模样,随着宾客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很快禁军就登门了。
山庄的管家笑吟吟迎上,行了礼。禁军首领并不理睬,命手下人冲进婚典,堵住偏门,盘查宾客,眼看着有几个禁军往后院冲,申屠汲抓起桌上的青瓷筷枕,砸向南边的梅树,咣当两声,禁军当即追了过去。
前院已经乱作一团,申屠汲也缩着脖子一起躲,目光却不自觉落在那管家身上。
这管家虽态度恭敬,但对这群身穿黑甲紫袍的禁军并无惧色。这就是古怪之处了,禁军面前,京中巨贾尚无这样的胆量,何况一个偏僻山庄的管家?
申屠汲捡起一份散落的请柬,随意打开,视线停落在“敬邀恭候”前的落款名上,瞬间脸色突变。
完了!
为躲豺狼,进了虎穴!
明天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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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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