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枝鸾欣喜回头,杏眸清又亮,“皇兄!”
步入殿内的青年身着四爪金龙袍,长相与宋枝鸾有五分相似,连眉宇萦绕着的三分病气也神似。
宋怀章将手放在妹妹的肩上,声音透着无可奈何:“起来吧,父皇让你去御花园。”
宋枝鸾惊讶:“皇兄,你帮我求情了?父皇让我起来?”
宋怀章蹲下身,看着她的脸道:“小鸾,我知道你喜欢谢将军,但用的手段过了些,到了父皇面前,要好好向他认错,不要忤逆父皇,记住了吗?”
“管用的就是好法子,”宋枝鸾把头偏开:“皇兄说要帮我,可一点动静也没有,我只能按自己的办法来了。”
“你这性子,”宋怀章貌似无奈:“我和你说了多少回了,急不得,一急便有万万人等着你犯错,小鸾,这宫里只有你是我的血亲,便是为了皇兄,你也要珍重你自己。”
宋怀章胸口处曾中过一箭,侥幸痊愈后也时有发作。
这样半蹲着容易牵扯到伤口,宋枝鸾扶着他站起,膝盖往下有些痛,她走了两步坐在玉席上,顺带理了下裙摆,也不知听没听进去。
广袖之上金纹繁复,宋怀章站起后,慢慢从里翻出宋枝鸾的手,两人身子都不好,一个是旧伤未愈,一个是亦是后天伤了根,体温总不相上下,此时相握着,宋枝鸾感觉不到任何温度,像握着一方清凉的砚台。
她握紧了,有些担心:“这些日御医为皇兄请脉。可有说些什么?”
“都是换汤不换药的话,没什么好听的,”青年口气不以为意:“弱冠之年便有太医说我的脉象十动一代,乃危症之兆,如今又过了三年,我不也好好站在你面前。”
“一群庸医,”宋枝鸾哼了声,眸底隐约划过一丝晦意,“皇兄和皇姐都是有福之人,定能长命百岁,我们兄弟姐妹里,有我一个不长命的也就罢了,若个个身子不快,岂不是因人作孽,使我们这一脉受咒了不成?”
“小鸾。”宋怀章温声打断她。
宋枝鸾把手抽回袖子里捂着,安静一会儿,笑道:“那些法师不是说了吗,我们宋家是天生的天潢贵胄,这些小口业怎会灵验,皇兄不必紧张。”
窗牖外翠鸟飞过,她瞧着它门的尾羽,问起正事:“父皇竟只让我跪了两个时辰,我以为起码要跪两三天呢,皇兄,你是怎么和父皇求的情,也授我些经验?日后我也好学个样。”
两三日还算轻的,宋枝鸾很少见到父皇发怒,这次她绑了谢预劲,她甚至不敢往细想自己会受到怎样的惩处。
宋怀章闻言,头疼的走到案台旁,吩咐人取了暖壶,药油,倒上热茶来,慢道:“我方才并未求情,只是问父皇,西夷内乱在即,何时能出兵接皇姐回来。”
宋枝鸾下意识屏住呼吸,“父皇说要接长姐回来吗?他亲口说的?”
“当年若无西夷出兵牵制住西北方,父皇难以入主中原,和亲乃是国契,如今西夷王权将要更替,我们姜朝南北皆有敌,所有人都在等待时机一统天下,”宋怀章说到这,顿了几个呼吸,只道:“有些困难,但我会尽力相劝。”
宋枝鸾道:“父皇疼你,定然会答应的,姐姐那般钟灵毓秀的人,父皇不会舍得让她留在那处野蛮之地的,对吗?”
“父皇分明疼你更多,皇姐若能回来,定是你的功劳。”
宋枝鸾笑容里多了些奇怪的情绪,“哦,那皇兄答应我的事还算数吗?”
宋怀章从宫女手里拿了药油,吩咐人替她上药。
“自然。”
-
夜里宋枝鸾听完了训,领了旨,宫门已经落锁,子时三刻才去了栖梧殿歇下,二日起来,又在殿里抄了半日经文,戌时方才放她离去。
这个惩治结果让她喜出望外,生平第一次老老实实抄了满满一沓佛经。
元日佳节,寻谢预劲的人只多不少,他不在府中,也不知去处,纵然有宋缜在其中周旋,也早有许多流言蜚语。
父皇赐婚的又突然,若罚她狠了,朝堂内外免不得要生出许多猜测来,于是便只禁足了一日,待日后再来清算。
日后是如何光景,宋枝鸾向来不会去想,今朝有醉今朝醉,一出了宫门,连宋怀章的嘱咐也忘了,趁夜直奔谢国公府。
月色正浓。
谢国公府外有两名侍卫,见了公主的翟车行仗,不敢怠慢,远远地便差人去通禀。
公府管事前来相迎,“灵淮公主万福,将军已经歇下,请您稍等片刻,先去正厅歇息。”
宋枝鸾握着侍女的手出了帘,却没有下辇,低头环胸道:“你可以去歇息了,叫你们谢将军亲自出来迎我。”
公府管事头顶冒汗,心道世子又不知怎么惹了这娇蛮的二公主了,这场面并不是他们能应付来的,遂点头答了是,又催派两人去寝房请人。
约莫一盏茶后,谢预劲走了出来,淡眸向坐在翟车上不肯下来的少女投去一眼。
仗着宵禁路上无人,宋枝鸾躺在软垫上,把玩着左手的珠串,轻纱之下一截藕臂雪白惹眼。
听到侍卫喊人,她才坐起来,找准了方向道:“怎么这么慢?”
面色冷淡的俊美少年只着一身中衣,在台阶之上静看着她,腰间系着一条素带,松系着,也能看出肩阔腰窄,晚风鼓起他的双袖,他的声音里也有凉意。
“殿下闹够了没有?”
“你能不能有点新鲜的话,”宋枝鸾脸上的笑容已经扬起,“站门口做什么,快快来扶本公主下辇!”
国公府众人已经见怪不怪,个个低着头不敢多看一眼。
圣人最疼爱的灵淮公主,见了谁都行事不羁,只在他们世子这里碰了一鼻子灰,偏还乐此不疲,三天两回的来招惹世子。
众人浮想联翩时,谢预劲已经走到了辇车旁,不等他伸手,宋枝鸾就跳了下来。
不出意外的被稳稳抱住。
宋枝鸾得逞了,脸上笑容越发开心,偏还要卖个乖,“谢预劲,你不是不喜欢我吗?不喜欢抱我抱这么紧?”
谢预劲当即松了手,往府内走。
“你等等我!”
“圣旨你接到了吧?我现在是你未过门的妻子,你就这样自己走了吗?”
宋枝鸾从稚奴那里拿了匣子,朝他背影念道:“你还生气了,你把我送你的礼物丢了我都没生气。”
谢预劲从未丢过她送的东西。
从前她送过他一只水葫芦,他有回喝水,嘴上见了血,宋枝鸾才发现葫芦口上有个豁口,想拿去扔了,谢预劲却夺过去,淡瞥她眼,说:“用惯了,懒得换。”
这次定是她做的太过分了。
宋枝鸾愧疚难当,提着裙摆追上前,抓住谢预劲的衣摆说:“父皇允诺了,成为我的驸马不会影响到你的仕途,只是让你搬到公主府里,我定不会让你受委屈的,你信我。”
谢预劲把衣摆从她手里拽走,除了冷淡外,也有了些其他的情绪,宋枝鸾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了些许讥讽意味。
“如此天恩,公主想要臣如何道谢?”
“不用……不用道谢!我看你府上种了好多海棠树,你喜欢海棠吗?我已经在我府里种上了,过几年就会枝繁叶茂。”
少年走的毫不留情,宋枝鸾忙去拉他,脚下一个不稳撞到他的背,宋枝鸾忍着鼻子上火辣辣的痛,快速的说:“你要是不喜欢我那处,那我搬来国公府?等成婚后你先在我府上住几日,免得遭人口舌,那些言官最爱多管闲事了,等过阵子我便长住在这里。”
“不,是我们!我们一起住这。”
“我知道我们的婚事是我用不光彩的手段强求来的,但我日后定会弥补你,我会对你很好,比对任何人都好。”
说话间,谢预劲已经走到了寝房前的庭院。
看样子他并没有请她去正厅坐下喝茶的打算。
宋枝鸾思考片刻,指甲在匣子上轻划了一下,道歉的话还留有余响,可她马上就又要惹他生气了,语气有些无力,“谢预劲,我能进你寝房吗?”
周围的温度顿时变得更凉。
宋枝鸾赶紧道:“你别误会,我没有要和你睡觉的想法!只是这份礼,我不好意思在外面送出来。”
谢预劲脸上浮现一抹冷意:“见不得光的礼,臣无福消受。”
“不是……也是,”挣扎和羞耻如同两条绳子拧在一块,让她心绪混乱,但谢预劲没等她说完,就推开了寝房的门。
庭院内在这时传来开锁的动静和匣子落地声。
接着宋枝鸾的声音着急的响起——
“陈情书!这是我写给你的陈情书!”
谢预劲的动作停下,侧过半个身子,盯着她的眼神不冷不热。
满月之下,少女穿着荔色广袖襦裙,双环髻系着红色发带。
月光被身旁的海棠树筛落。
光影在她低下的眉眼间缓缓浮动。
起风了,从树下飘落的绿叶拂过她手上的信笺,滑落在地。
月色也遮不住宋枝鸾红彤彤还强装镇定的脸。
一看纸上她的字迹,宋枝鸾一口气险些没吸上来。
一刀杀了她吧,她前日是怎么写出这些酸掉牙的话的!
实在太羞耻了。
要是读出来,日后她还如何在谢预劲面前做人?
信笺快被捏烂了,但开弓没有回头箭,宋枝鸾闭了闭眼,视死如归的挑着话念道:“见字如晤,成婚在即,鉴于以往诸多错事,我愿许下一诺,聊表决心。”
“我发誓,不会再不择手段对你迫之,在有心上人的情形下,还找些伶人听小曲,绝不再收一个面首。”
“我会真心待你。”
开了个头,她的语调也逐渐平缓下来,“除此之外,我还要认一还未发生之错,驸马纳妾虽未明文禁止,但我做不到让你身边有别的女子,所以,尽管谢国公一脉子嗣单薄,但你也只能同我延绵子嗣,不论我是否有所出。”
宋枝鸾念完,便察觉到谢预劲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她罕见的没有回看过去,只是摸着发烫的脸,将信笺折好了,郑重其事的放进匣子里,声音比之前低了好几个阶:“我说完了,你好好收着,再丢了我真的会生气。”
树影婆娑,她踮起脚,把匣子放在树杈上,接着平复过快的心跳,原路返回。
那身襦裙流光溢彩。
一开始是走着的,后来越来越快,到门口那一段路,变成一路小跑。靴上的金铃随着风蹁跹作响,发带飘扬。
没有往后看一眼。
谢预劲听完,分明已经迈开腿要进门了,不知想到了什么,又转身过去捡起了匣子,进屋之后,他随意放在书案上,想的是待明日再寻个地方搁置。
未曾想这一放便是十年。
这一夜宋枝鸾明火执仗的闯进府来,谢预劲静静听她说个不停,只当她在他面前放了一出震耳欲聋的鞭炮,吵闹过后转瞬便会忘,可没想到,零星余火会将这个雪夜点燃,残烬吸进了他的肺腑,她的声容早不知何时根植于他的灵与肉。
所以多年以后,在一个无她的月夜下,他的心脏也停止跳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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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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