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百草与合葵听到室内有翻动的声响,她们动作轻缓地推开门,进屋便见三公主穿着里衣坐在绣凳上。
“绾发吧,我待会儿要去上书房读书。”
合葵应诺,与百草打个眼风,看来公主情绪是缓过来了,她松下紧绷的神经,主子情绪好,她们这做奴婢的也不怕触主子霉头遭了祸。说起来旁的宫里的宫女就没不羡慕她们琼宁宫的,三公主从不因为自己心情不好迁怒伺候的宫女太监。当然这也有弊处,三公主面对奴仆时性情内敛,有情绪了自己消化不需要贴身宫女劝解。合葵在三公主七岁时来到她身边,如今已八年了,还是摸不清公主的脾气,也不敢放肆。不亲近不贴心,主与仆的距离保持得很好。
就像现在,铜镜里的公主面色松缓,有兴致比划钗簪,但合葵不敢打趣顽笑,因为她不确定公主是真消气还是假消气,怕说错触到了雷点。多说多错,不说不错,索性不说。
“戴喜鹊簪头的钗,耳环要轻便些的。”
“诺。”看吧,三公主主意正,用不着侍女出主意。
康宁每日早膳必有一碗桂圆红豆紫米百合粥,一碗羊乳羹,今早的面食是一碟牛肉饼,只有手掌心大小,薄薄的面皮被牛油浸透。她也不嫌油腻,挥手不让百草伺候,自己动手挟起一个,张嘴咬开,这才发现牛肉里面掺杂的有莴笋去腻,莴笋吸饱了油滋使得口感软嫩,一抿就化,笋味却是不散。
“好吃,去厨下通知一声,明早给我母妃送一碟牛肉饼去。”
“是,奴婢记下了。”
“百草随我去书房,合葵你打发个小丫鬟去萃霞宫一趟,我中午去陪我母妃用膳。”饭后她漱了口便往出走,这时日头刚升起来,路边的海棠花瓣上还有露珠残存。
皇子公主十三岁前都在上书房听讲,授课的多是年迈辞官的大学士兼任,三公主前两年已从上书房毕业,但她撒娇耍赖求她父皇给她授了个“书长”的职务,协助授课的太傅管理不安分的弟弟妹妹们。她也趁此机会让太傅给她讲解杂七杂八的疑惑,她看书杂,山川异域志,史书,医书,逸文趣谈都有涉猎,而这些在课堂上很少提及。
“三姐?你不是出宫玩去了?”说话的是四皇子,他才八岁,还是个圆墩墩的小胖子,也是康宁忠实的追随者,一心想跑出宫玩。
“回来了呗,宫外没啥好玩的。”康宁坐在她的位置上,揉了两把胖弟弟的脸颊,煞风景道:“太傅快来了,赶紧都坐好,不听话的我可要给父皇告小状了。”
“嘁!”
不服气归不服气,四五个小萝卜头还是安安分分坐回原位,等着太傅来讲课。
康宁撑着下巴看向窗外,她对这个职务颇为满意,上可跟父皇聊弟弟妹妹们的功课,下跟弟弟妹妹也能交流感情,怎么算都不亏。
巳时,太阳升至半空,上书房哪怕置了冰盆也挡不住炎热,老的老,幼的幼,太冷太热都受不住。年迈的太傅宣布散学,趁着还没到正午,急匆匆地坐上轿辇要出宫。
“三姐,你要去哪儿?什么时候再出宫?”四皇子拉住康宁的手,嬉笑着问:“三姐,这次出宫有没有给弟弟带好玩的?”
“想要什么派人给百草说,我下次出宫给你们买回来。”她捏紧了四弟的手,招手说:“我要去给母后问安,你们去不去?”
“三姐我跟你去。”五公主乐箐凑上来拉住她另一只手,“三哥不知道在不在母后那里,他还答应我要送我陶人呢。”
五公主七岁,是丽嫔之女,丽嫔跟皇后同出一族,太子跟三皇子是皇后所出。
在场的三个稍微年长的公主皇子都去给嫡母问安,剩下的五皇子六皇子七皇子也都有乳母抱着紧随其后。
“母后,儿臣给您请安了。”三公主带头,身后的小孩儿也跟着蹲身行礼,七嘴八舌地跟着问安。
“三公主回宫了?还是你在宫里热闹,昨日你没在,本宫总觉得空荡荡的。”皇后知道二公主四公主还在宫外,也就没多问,见宫女端来了果子和奶冻,招手说:“你们三哥今早刚送来的新鲜果子,都尝尝。”
“三哥好有孝心,这让我们拍马也赶不上啊。”康宁捻起一块儿桃子,冰冰凉凉又甜滋滋的,“这是搁在冰窖里存放的吧?现在已经是蜜桃成熟的尾季了,口感乏味许多。”
皇后被恭维到心坎上了,含蓄道:“三郎不是个细心的人,哪会想到往冰窖存放蜜桃,他又不爱这些水果。说是昨天在山里见到了摘回来的,山里温度低,桃子成熟的晚。”见五公主咬住桃尖吮汁水,她欢喜道:“喜欢吃待会儿都带点回去,赶明儿他清闲了再去山中走一趟就又有了。”
“母后,我三哥有没有让您给我捎东西啊?”五公主语含期盼道。
“他答应给你买啥了?”
“陶人,说是描绘了颜色,五官很是生动。”
“那他再进宫我嘱咐他记得去买。”她拨了拨护甲,随口道:“室韦鞑靼的王子快到了,他忙着准备招待事宜呢?”
“室韦鞑靼?外族?”康宁昨天已从齐槿安那里知道了这个消息,但还故作惊讶装作不懂。
“叛贼后代罢了,前朝就是我们的附属国。”皇后见下座一个个懵懂无知的眼神,也没了说下去的兴致,摆手道:“没事,跟我们后宫没有关系。”
“不会是来求亲的吧?”康宁问出她来的主要目的,目前适龄的公主就她跟二公主,若是要和亲,必然是从二人中间选。
皇后微微一笑,不屑道:“你还小,不懂事,见得也少,和亲公主多是战败国送公主求和,即便和亲,那也是鞑靼送公主过来。我朝国富兵马壮,哪轮得到外族野人来挑选我朝公主。”
康宁微微脸热,但也安心了,皇后说的她也有模糊的概念,但没得到确切的答案她心不稳。政事分析不可能详细写在书上,而关于这种事她更不能主动去询问太傅。皇后则是出身世家大族,据说师从她祖父——上任宰辅,从小便是按照皇后的标准教养的。
“是儿臣眼界窄了。”挺唏嘘的,康宁敢肯定,她生在皇宫,但政治眼光恐怕还劣于五六品官家的小姐。每逢遇到这类事,她心里的不甘心就愈发旺盛。
午时皇上来栖凤宫用膳时,皇后提起康宁的话,好笑道:“臣妾该说鞑靼王子是来求亲的,那陛下可就不为她们姐俩的婚事操心了。”
“确实,若是这样,不出两天,两位公主的驸马人选就能定下来了。”想起呈上来的进贡折子,牛羊马的数量有些让他意外,一时也摸不准是外族之间的环境过于紧张致使鞑靼主动投诚,还是此番还有别的目的。
“要真有求娶的目的,选个跟皇族沾亲的贵族小姐封为公主嫁过去也可行。”康平帝心下琢磨,长城隔断了匈奴侵略,但也让朝廷无法得知长城以北外族的具体移动情况,嫁个公主过去相当于有了个耳报神。
燕京离长城不远,打马半天可以跑个来回,但鞑靼人要带着牛羊马翻过长城就只能渡过浿水。长城关隘地势高又险,赶着牛羊马群遇到野兽受惊后易跑散,横渡浿水相较来说变故最小。浿水枯水期是在五六月份和十月份,七月刚好进入了夏讯,耗了近半个月,鞑靼人才带着三千战马,五千草原羊和两千草原牛浩浩荡荡进京。
入城门那天,康宁一早就出了宫在预订好的酒楼等着。
“百草,你使人下去到商铺里买点民间小玩意儿,等我回宫去给咱们四皇子赔罪。”
“四皇子这次可不好哄。”百草偷笑,昨天四皇子硬赖在公主所要让三公主带他出来,公主不松口他就抱着门框不走。
“那没办法,是父皇不许他出宫,要怪也该怪他自己年纪小。”这时楼下一阵哄闹,康宁忙停话往下看,率先入目的是她二哥,紧随其后的是一个头戴顶缨帽,帽下则是不知多少条小辫束在一起披在后背,身穿开叉长袍的高大男人,由于他一直左顾右盼,还颇为激动地与路两侧的百姓招手,康宁始终没看清他的样貌。
“公主您看,他们一副乡下人进京的模样,左看右看,惊得嘴张的老大。”百草见赶羊的男人鞭子都掉了还没察觉,不禁喷笑出声。
“他们蛮人哪有这个见识,我听小福子说,鞑靼的人是牛羊在哪就睡哪儿,就一顶帐篷,连个房子都没有。”另一小宫女接话。
康宁没管两人叽叽喳喳的谈论,她的视线在羊身上掠过,直奔马匹。草原马宫里不是没有,但跟楼下的马一比瞬间失色了,宛如家养的狗跟山间的狼,缺失的不仅仅是那份野性。尤其是鞑靼王子胯//下的那匹黑马,精神头最佳,毛色油亮,体型流畅,她看着都想上手摸一把。
“你们看见没?打头的那个异族人眼睛是蓝色的!”康宁下楼就听大堂里还有人谈论,她转身看向百草。
“奴婢也没看清,他仰头的时间太短暂了。”百草说完兴致勃勃走向还在说话的大婶,过一会儿笑着追出去说:“公主,鞑靼王子是有一双蓝眼睛,鼻子很长。”
“那岂不是长得很怪?”提着一串小玩意的宫女好奇问,她当时去铺子里了,买东西出来时鞑靼王子已经走远了,只见到了数不清的羊,被一路的羊骚味儿喷的恶心不已。
“说是不难看,我想象不出来。”
康宁也好奇,但因鞑靼人没带女眷来,后妃和公主都不出席宫宴作陪。她打算之后多出来逛逛,以今天鞑靼王子惊罕的表现,康宁敢断定这段时间他估摸着不会长时间待在蕃坊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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