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的几天，大家上午都泡在书房。
莉莲娜刻苦地学习，小狗到处找地方睡觉，索拉纳斯则撑着脑袋，专注地看着自己的学生。
“已经学了这么多啦！”莉莲娜高举起那本花卉书籍，语气里是藏不住的雀跃。
每天学一张纸，这么些天过去，已经学了好几种花的习性。莉莲娜翻着那本书，看似在复习，实际上思绪已经飘远了。
这些天，最初那个“为了接近他而学龙语”的念头，不知何时已经悄然变味。
现在，她会因为弄懂那些陌生的龙语词汇而高兴，会期待索拉纳斯平静温柔语调下的各种故事。
她想知道更多，不只是关于龙语，还有索拉纳斯。
每当他修长的手指散发出魔法微光的时刻，她都很想知道他不苟言笑的外表下，究竟藏着怎样广阔的天地。
莉莲娜转头看到角落里漏出一点白色毛发的卡西，满足地浅笑，慢慢站起来，坐到了索拉纳斯身边。
“索拉纳斯，你看，我这几天学了这么多，能不能给我一点奖励？”
他眼睫微动，有些无奈道：“是你要求我教你的，按你这样算，应该是给我奖励才对。”
“哎呀，那我给你奖励，奖励你和我聊天。”
“这算什么奖励？”
莉莲娜又往他身边挪动了一点，两人肩膀几乎碰到一起。
她抬眼，满脸期盼：“既然你答应了，能不能和我讲讲你的故事，你活了这么久，一定有很多有趣的故事吧？”
索拉纳斯放下手里厚厚的书，眼神看不出情绪，短暂在莉莲娜脸上停留了一会，才伸长手，拉出一个光幕，和平常办公那个一样。
“我诞生的时候，是两百年前，我父亲不怎么管我，在城堡里待了十多年，大概长了这么大，我便到城邦里四处转，到处做工换吃的，拿回去喂卡西。”
光幕上显现出一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也是穿着纯白色的服装，银色的短发，白色的眼睛，像是外邦的贵族小少爷。
“在城里待了几天后，被人捡去，要做礼物送给王城的公爵。”
光幕里乖巧的白发小男孩被两位黑衣男子扛起来，朝着小巷子跑去。
这哪里是捡，分明是抢。
莉莲娜一时语塞，侧头看了眼索拉纳斯，但他面上没什么表情，便也没说什么。
“那时候有好多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小男孩被关在一起，无一例外，他们都长得很好看。”
画面中黑暗的屋子里，有好几个毛茸茸的脑袋，大多挤在一起。
索拉纳斯的银白色头发此时特别显眼，他被围在最中间。
莉莲娜：“然后呢？你逃出来了吗？”
索拉纳斯：“没有，我被选上了。总共选上了三个人。其他没被选上的，发了两块面包就把人赶走了。”
那些人的面目都已模糊，但手里的面包颜色乃至纹理都十分清晰。
是最普通的黑面包。莉莲娜之前在面包店帮工的时候见过，普通便宜且难吃，硬的像河边的鹅卵石。
“被选上的几个人，准备清理干净后打包送进公爵家里，不过这个时候，我的父亲巡逻路过，他看见了我。”
“骨龙不能伤害人类，他动用了点手段把我救出来。”
莉莲娜看着画面上一大一小的两只白色骨龙，小声问道：“那其他小孩呢？”
“还在公爵房子里，不过后来公爵被处刑了。”
卡西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它伸出爪子，拍了下索拉纳斯的膝盖，圆圆的眼睛里，似乎还渗了点泪水。
“这个可恶的公爵！”莉莲娜愤愤道。
“是啊，可恶的公爵。”他的语气平静无波，手指翻飞，画面色调变了变。
“之后我父亲就开始教我学魔法，往家里搬运了大量食材，一到饭点，餐桌就会自动变出食物，这些，都是他做的。”
莉莲娜隔着魔法的光芒，与一位两百年前的骨龙对视。她蓦然想起前辈日记里对那个人的描述，似乎是个冷情的人。
“之后我和卡西一起，在城堡里待了近百年，我长成了青年模样，也将书房里的书都看了个遍。”
所有的书吗？
那那些公主们的手稿，还有前辈的日记？
莉莲娜斟酌了一会，鼓起勇气想开口问的时候，索拉纳斯已经展现下一个板块了。
“我很好奇人类世界，便再次回到了王城。”
“我刚到那，就交到一个朋友。”
一个地痞流子，他穿得很破，但脸上满是友好的笑容。
该是个好人吧？
“他带着我在城里到处逛和玩耍，差不多一周后，趁我睡着，把我身上所有的钱财都抢走了，这是我的第一个朋友。”
莉莲娜嘴角抽了抽。
“我第一次认识到人类的贪婪，和书上描述的一样，所以后来，我找了个有钱人做朋友。”
“他们大方友善，哪怕我身无分文，也愿意一直带着我去参加宴会。”
莉莲娜闻言，有些诧异。
她很少接触那些贵族的少爷小姐，她讨厌他们趋炎附势的模样，也讨厌自己的身份带来的天然隔阂。
她不知道，他们原来还会对一个“乞丐”大发善心。
“直到有一天，他带着我参加完宴会后，忽然被几个公爵小姐拦下，让他开个价。”
“他毫不犹豫答应了，当然，我立马跑掉了。”
莉莲娜心中刚刚升起的对这些贵族子弟的改观，瞬间被打碎。
“之后又遇到几个这样的朋友，他们接近我，随后欺骗我，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或者借我去换取什么，逐渐，我有些厌烦了这种游戏，我去了教堂。”
“在那里待了近十多年。”
画面里是王城中间的大教堂，尖顶上悬挂着一轮皎月，朦胧的光下，白色的建筑物显得圣洁无比。
莉莲娜瞬间联想到他身上那股神圣的气息是哪里来的了。
“期间，教堂来了对老年夫妻，他们的儿子患白霜病去世了，”他说道这，顿了一下，“你知道白霜病是什么吗？”
莉莲娜摇摇头，她鲜少生病，更何况是这种几乎从未听过的疾病。
“白霜病患者，初期头发会慢慢变白，伴随着长久无法缓解的发烧，之后全身毛发都慢慢变白，瞳孔也变成乳白色，视力下降，后期皮肤变得苍白，完全失明，内脏衰竭，最终死亡。”
“那该怎么治疗呢？”
“无法治疗，一旦患病，则没有救治可能。病因也很模糊，似乎是某种古老的诅咒。”
莉莲娜看向他的面容，白色竖瞳，银白色的睫毛、眉毛，还有如月华流淌的银色长发。
——和他描述的病症内容几乎是一模一样。
“自然，两人将我认成了他们患病逝世的儿子。依神父安排，我经常陪在来祷告的二人身边。
“他们待我很好。”
索拉纳斯声音变得很温柔，莉莲娜的心跟着软下来，好像在触碰蚌壳里最珍贵、最柔软的部分。
“人类有很多节日，这是我在书上读到的。但他们两个带着我过节的时候，我才感受到，原来厚厚的一本书，落到实处，能过得那么丰富多彩。”
“之后两人去世了，我为他们送行，墓地也是我挑的。”
画面里三个白发的人立在一起，两位老者牵着手消散，变成了一方坟墓，索拉纳斯单膝跪下，为两人献上了一束花朵。
“之后又过了好些年，我逐渐待得无趣起来，便回了城堡。”
场景流转，人间雪落，索拉纳斯踏着白色的土地，回到了同样雪白的白骨湿地。
莉莲娜喟叹了下，转头看着他，轻声说道：“索拉纳斯先生，你的故事很有意思，那么，我可以询问你几句吗？”
索拉纳斯：“当然，莉莲娜小姐。”
莉莲娜：“你这些年，是否体会过爱情的滋味。”
“如果差点被卖给公爵小姐算的话，应该是有的。”索拉纳斯面色平静地点点头，反倒是莉莲娜差点忍不住笑出声。
她止住笑意，继续问道：“那你觉得爱情是什么？”
索拉纳斯：“最廉价的东西。”
莉莲娜：“才不是！”
索拉纳斯：“记录员小姐，请不要把个人情绪带到工作中来。”
“哼。”莉莲娜低头不看索拉纳斯。
索拉纳斯从胸腔里发出一声短促闷哼，似笑非笑地说道：“接近我的都不是什么好人，除了在教堂那十几年，我一直在被骗，自然对这些情感没什么感悟，也最讨厌被骗了，不如你教教我，什么才是你口中的爱情？”
莉莲娜犹豫着开口：“爱当然是神圣的，但是为了爱适当的欺骗也是必须的……”
说到最后，她自己也有些心虚，快速转移了话题：“那你最讨厌什么。”
“讨厌被骗，也讨厌明明刚才说过，还问一遍的笨蛋。”
“索拉纳斯！”她声音提高了点，看着索拉纳斯脸上的浅笑，不免又放松，跟着傻笑起来。
她好像，渐渐在这条龙身上看见了点活龙的气息。
“没错，骗子就是最可恶的，我也最讨厌骗人的家伙了！”
卡西蹦蹦跳跳地附和着两人：“卡西也讨厌骗子！”
“嗯，”索拉纳斯轻轻揉了下卡西的脑袋，随后意味深长地看着莉莲娜，看得她脸颊慢慢发热，他才移开视线，“骗人不好。”
两人对视一眼，莉莲娜又笑趴下，索拉纳斯则无奈地透过窗户眺望着远方。
两百年没变过的骨龙巢穴，两百年没变过的斜斜日光。
如今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
莉莲娜也顺着他的视线往外看去。
长久低着头看书，不免得被灼眼阳光烫了一下，她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春天似乎快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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