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明棠恨不得立马扭头离开。
然而，那个总是跟在皇兄身后的太监正笑眯眯地站在府门口，掐着嗓子朝她行礼。
她若现在就走，下一刻她皇兄就会出现在她面前。
揪着她耳朵，耳提面命。
谢明棠蔫了。
慢吞吞揉了揉自己因紧张而发烫的脸，小步走向府门，想要拖延时间。
不过，马车停靠时，距离大门也就那么几步路。
她就是再慢，不一会儿也走到了。
“公主殿下，主子在屋里等着您呢。奴才给您领路——”明德极有耐心地等着。见公主到了，连忙躬身行礼，殷勤地在前头领路，直接把哑奴的活抢了去。
谢明棠对即将去见自家皇兄害怕极了，面上却丝毫不显，笑靥如花朝着哑奴挥了挥手，“这里不用你伺候了，下去吧。”
说完，她踩着青石路，朝主屋走去。
没有察觉身后，哑奴幽深黑沉的注视。
她的皇兄谢明昭，比她年长九岁。
母后早逝后，她虽然养在淑妃宫中，和东宫相距遥远。但皇兄仍然时刻看管照顾，不许旁人欺负她分毫。
他既是兄长，又如同父亲，护她在宫中平安无虞。皇兄行事刚硬，为人冷峻，偏偏在她面前罗里吧嗦，恨不得把她含在嘴里、挂在身上，处处管着。
她不喜欢别人看管多话，及笄后便出宫立府，就是为了舒坦自由些。但对于自己的嫡亲哥哥，谢明棠总是会多容忍几分。
当然，她绝对不会承认……
是因为她打小就害怕谢明昭冷脸。
这般想着，她已经走到了主屋门口。
谢明昭背对着她，笔直立在院中，微微仰头看着院中央的海棠树。他面若冠玉，冷峭漠然，身上还穿着宽大的赭红官服，估计见完父皇便来她这了。
思及此，谢明棠眼眶微湿，快走几步撞进循声转身的兄长怀中，“皇兄，你回来啦？满满好想你——”
太子周身的冷意在见到明棠时骤然散去，如冬雪消融。
“皇兄，南疆好玩吗？听说那里的破酥粑粑特别好吃，皇兄尝过了吗还有还有……”
话还没说完，鼻尖便被人轻轻点了一下。
谢明昭无奈地看着自家的贪吃鬼，“就知道吃。破酥粑粑是悒州的，南疆可没有，你这个小脑袋瓜，是吃都吃不明白……”
说话的同时，他仔细瞧了瞧妹妹。
见她珠圆玉润、面若桃李，终于安下心来。知道满满在他不在的时候没受欺负，谢明昭彻底放松了。
“……”谢明棠才不管他调侃，拽起皇兄往屋里走，熟练地转移话题，“悒州跟南疆不是临着嘛都一样都一样！皇兄，你一路舟车劳顿指定累了，我让人备上好酒好菜，我们大吃一顿！”
太子察觉出她的小心思，但没有反抗，任由妹妹拖着自己走，“明德，把地上那摞画册捎上。”
啪的一声，小公主直接松开拽他的手，撅嘴走在前头。
显然是生气了。
谢明昭扬了扬唇，她还是这般直白天真，什么情绪都写在脸上。
这样好的满满，他怎么敢放心交给一个陌生男人。
想到近半年来暗流涌动的上京，谢明昭抿了抿唇，双眸狠戾。
他绝对不允许有人敢打满满的主意。
谢明棠一进屋，就赖在软榻上独自生闷气。瞧见太子进来，故意超大声地用力哼了下，对他横眉竖眼。
眼瞅着明德颤颤悠悠搬着足足有半人高的画册，费劲地走进来，小公主更气了。
“皇兄，你就这么想把我嫁出去？不顾我的意愿，不顾我的想法，皇兄，你是不是嫌满满烦了？”一开始只是想撒娇卖乖，佯装气愤，但说到后面，谢明棠是真的有些委屈了。
父皇明里暗里地暗示她该相看驸马了，淑妃娘娘也数次把她叫到后宫，装作不经意地提起萧家李家范家百里家的公子哥们。
到现在，最疼她的皇兄也开始催她了。
可是她不想嫁人。
不想跟母后一样，困在后宫，等着皇帝一月一次的垂怜。隔窗望着院中亲手栽下的海棠树，一遍遍回忆皇帝曾经许下的挚爱诺言。
她才不要这样。她不要做笼中雀。
她的夫君，需得听她的话。事事以她为重，时时刻刻想着她、念着她。
所以，她才故意流连青楼楚馆。
那些只顾风月奢靡却完全不中用的贵族公子们，再怎么没有主见，虚情假意地追捧她，听到这些传言也会介意自己的娘子处处留情吧。
虽然自己这个办法听着有些蠢笨，但是、但是她情急之下真的想不出更好的法子了……
谢明棠眼眸湿润，越想越气，只觉得自己迈入了一个死局。
这里处处都是厚实的墙壁，她陷在其中找不到出路，这种隐隐失控的感觉让她愈发烦躁。
妹妹刚说完，谢明昭便顿在原地，挥手让明德退下。
因为情绪激动，谢明棠的双颊微微泛红，白里透粉，像雪地里的福娃娃。
此刻横着眼看他，虽然努力表现得凶狠，但在太子眼中仍像个绵软娇气的团子，一掐就是一把馅。恍惚间，他想起母后逝去后跟妹妹相依为命的日子。
那时候，她怯怯的，被欺负了也不敢声张，只躲在被子里悄悄哭。
他好不容易把妹妹养成如今这般模样，怎么也不愿意让她回到之前的处境。
“所以，这就是满满定时定点去倚香楼睡觉的原因？”谢明昭坐到她旁边，漆黑双眼含着融融笑意。不等谢明棠慌乱反驳，他便抬手轻轻擦过她颊上的泪，“皇兄不逼你嫁人，如果可以，我希望满满永远不要嫁人。就留在皇兄身边，皇兄照顾你一辈子。”
说完，他拿起最顶上的画册，随便掀开一页。
上面竟然是一只毛绒绒的雪白兔子。
谢明棠胸中的一口气忽然就堵在嗓子眼里，咽又咽不下去，吐又吐不出来。
生生打了个哭嗝。
她抹了把泪，通红着眼，结结巴巴道：“这……这是什么？”
“大概是一些……画像？”谢明昭握拳咳了声，佯装自然，“我一路南巡，遇到好些新鲜动物，就顺手画了下来。”
她是爱热闹的性子，但因为公主的身份，没怎么离开过上京。
谢明棠又生气又高兴，尴尬的燥意让她脸颊滚烫，羞恼道：“讨、讨厌皇兄！再也不要跟你说话了！”
说完，她一把夺过画册，一遍遍翻找。
果然，上面都是各种各样的小动物。兔子、狐狸、孔雀、狼犬、狸奴……
“我可只是说了画册，可能你的侍女误以为是男子画像，递错了消息？”看着妹妹脸上的笑容，谢明昭微不可察地扬了扬唇。
趁她专注看着画中煤球一样的狸奴，他偷偷侧身从画册里抽出唯一一个浅黄色的，卷起藏在身后。
“满满还小呢，不着急。”谢明昭的目光落在院中光秃秃的海棠树上，声音压得低低的。
算了，再等几天。
“只不过，满满就没有偏好的男人？若有，不妨跟皇兄说说，我提前给你占下。”太子收回目光，重新看向谢明棠。
-
哑奴一个人进府，穿过回廊时，碰到了托着一盘茶碗的椿榕。
一路想着那几十摞画像，哑奴一个不察，险些撞到人。
“诶呦慢点啊……”椿榕小心躲开，这可是公主最喜欢的青瓷碗，若是磕了碰了，定要难过的。
重新收拾好，椿榕仰头看见心不在焉的哑奴，蹙眉，“公主还在生你的气？不应该呀，明明见到太子殿下的时候高高兴兴的……”
高高兴兴。
哑奴耳朵里只有这四个字。
他觉得自己喉咙有点痒，迟疑片刻，有些艰涩地吐字，“姑姑，这些茶碗可是要端给公主的？姑姑忙的话，我可以送过去。”
椿榕倒没想其他，她正好要去小厨房看着点午膳，见哑奴愿意帮忙便顺手递给他，“公主在主屋，太子殿下也在里头，你进去的时候小心些。”
哑奴轻嗯了声，看着椿榕走远后，他才端着托盘往里走。
——太子殿下。
他能感觉到，太子殿下并不喜欢他。
起初，公主从一群奴隶中挑中他时，太子便表现得极为不悦。说他凶恶、不驯，不愿意把他留在公主身边。
后来几次家宴宫宴，他贴身跟在公主身后，偶尔也会遇到太子，每次他都表现得不甚高兴，低声嘱咐公主不要太过珍重他。
他不知道太子殿下对他的恶意从何而来，只能归咎为悒州初见时，他满脸鲜血的模样让太子觉得危险，不想公主靠近。
哑奴沉默地抿了抿唇。
好在，公主每次都三言两语反驳过去，没有抛弃他。
只是……
假如殿下嫁人了，他还能像现在这样贴身照顾公主吗？那个未来的驸马，会不会也像太子殿下一样厌恶他，不允许他留在公主身边。到那时，公主会不会动摇？也开始厌恶他？
一想到公主看向他的眼神不再亮晶晶，反而全是冰冷，哑奴便觉得无法呼吸。
随着他逐渐靠近主屋，这些担忧和恐慌并没有消失，反而愈来愈重。
直到他站在屋外，听到公主欢快的娇笑声。
“皇兄，这个好看。他是谁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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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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