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巷尾处,南羡对着墙后退了几步,打量片刻,看纸贴的歪了些,又上手将它摆正捋平。
他顺着街走下来,一排的纸贴得有条不紊,若被人看见,大概会觉得他是什么卖禁品的小贩。
也不知道这古代贴广告会不会被抓。
其间一个小孩摇着摇鼓跑来,南羡想都没想,千钧一发之际猛地缩回按在纸上的手。
他脸上波澜不惊,身姿岿然不动,皱眉盯着白纸,嘴角正义凛然地扯着,似乎在抱怨谁这么缺德在墙上贴广告。
小孩跑来一看,见那纸上一坨乱七八糟的线条。苦思冥想也没法理解这抽象的图案,照葫芦画瓢似的学着南羡皱起眉,挥着摇鼓又跑走了。
也不怪他看不懂,南羡画技实在一流,人物图生生被他画成了鬼画符,构图拙劣得令人不忍直视。再加上他一旁注着的新学的繁体字跟狗爬似的,也没多少人能与他同频共振。
南羡眼神追随着小孩,见人影隐没在了另一个巷子,他在险象环生中呼出一口长气。见事情办妥了,他脚步轻松起来,穿进一道巷子,正要回宅,便从一个茶馆外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诸位!”茶馆中央立着个人,南羡顿步一看,正是方才居心叵测的徐兄。
徐大壮似乎是跑过来的,他撑着膝盖气喘如牛,面红耳赤,整个人油光满面,像个在碳上烤了一遍的大肥猪。
他顶着众人的目光,上气不接下气地道:“那南羡少爷……那少爷屋里头是有秘密啊!”
他这话一出来,四下像狼群里进了头绵羊,众人眼里投射出浑浊的光。
除了徐大壮,又有多少人不是对那庞大的财富虎视眈眈?
“什么秘密?”有人迫不及待问道。
“我就说是金银财宝吧?”有人料定道。
南羡在茶馆外,听闻愣了片刻,心道:诶,得来全不费功夫,快说来听听?
他泰然地装作闲客,默不作声踏步走进茶馆,准备找个不起眼的地方坐下。门口的小二一见他身上的衣饰,便知他身份不小,他两眼放光,忙招待道:“客官,要喝茶吗?”
南羡心思还在徐大壮身上,心不在焉道:“嗯,来壶你们这最好的。”
“好嘞!”
南羡长腿一迈,正要越过众人往最边上走,谁知仗着个子高,这一眼便看见了熟人。那人穿着一身锦缎长袍,嫩滑如瓷的脸散发出憨态可掬的稚气,可不就是林策怀嘛!
也不知他何时溜了出来,此时一张脸格外凝重地皱着,配合上他的婴儿肥,像是努力装扮成大人的小孩。
南羡挑了下眉,忍了好久才没嘴贱地吹个口哨打草惊蛇。他在林策怀身后不远处不动声色地坐了下来,静观其变。
面对大家的追问,台下被众人围着的徐大壮摆摆手,道:“具体是什么我也不知道,但绝对是你我不能妄图打听的。”
徐大壮没有告诉大家他在南宅所见之物,虽然并不确定,但定是价值连城的宝贝。那些东西或许对这少爷来说微不足道,但要是告诉了别人,让其他人也盯上,僧多肉少,对自己只是百害无一利。况且,自己现在穷途末路的处境,怎么还能分一杯羹给其他人呢?
他来的时候就想好了,这事要闷在心里,日后也让他女儿多会会南少爷。两人年龄相仿,又都是爱情绽放的年纪,到时细水长流……
他看着底下众人,掩下眼中贪婪的神色。
“先生,你的茶。”
南羡收回了视线,尊贵的手优雅地揭开盖子,那双手在暗色里分外白皙,他看向斑驳的杯壁,皱了下眉。
哎呀,这古代的人太不讲究了。
他手臂抬起又落下,将茶杯搁在了一旁。
看客七嘴八舌,其中偶有迁居此地不久的来客不解,南羡一个不过十七八岁的小子,为何恍若成了这街人摆龙门阵的中心?
说书先生听了话,高深莫测地摇摇头,明明喝的是茶,却偏偏要整的像是喝醉了酒似的,来回摇摇晃晃的绕着台子走。
他凑到宾客前,一甩紫竹柄扇,与看客娓娓道来。
原来,这少爷十岁那年,风风火火地搬来这条街,只是好巧不巧,这片区域正瘟疫弥漫。
人们一边好心提醒他,劝他离开。一边暗地里窃窃私语,想鹤立鸡群也别这时来自找苦吃啊。
但经劝告的小子却嚣张得很,丢下一句:“鼠疫?不管是鼠疫还是猫疫,见我都闻风丧胆,我去哪,病毒就绕着哪。”
这话太过狂妄傲慢,大家愣眼后只觉得他脑子烧坏了。
病毒的天平对苍生向来是公平的,就连官府里的各位也对着瘟疫提心吊胆呢。
但各家人自己都捉襟见拙了,也没人再管这毛头小子。
哀鸿遍野的村子照旧,人们恪守不渝地服着清苦的药,以求畏怯着生死别离的同时能得到欺人的慰藉。
可神乎其神的是,自众人皆不看好的小子抛出那句话后,不断高涨的发病人数陡然停滞,屋里哭闹的孩子病情急剧改善。
大部分人都对这小子的话开始感到诧异,但终究半信半疑。
哪会有这么神奇的事?一些人只当是凑巧。
直到有日,一个半截身子埋在土里的大爷在他的屋外——也就是如今的南宅外,踉踉跄跄地摔了个跟头。
他撑着鸠杖站起身后,全身毛病竟不治而愈!
这一惊天动地的消息传开后,人们终于相信南羡的洪福齐天。
街头巷尾因这福星的到来喜气祥和,街上病毒一扫而空。
谁家孩子发热了,什么土方子,先别使,你就去那少爷院子外绕两圈,保证百毒不侵!
南羡听了,摸着下巴心道:这身体还有这种灵力吗?这违背科学啊?
“久而久之,城外人便把咱们条街揶揄为‘南羡大街’,毕竟是那少爷拯救了我们。”
说书人说完,不知谁叫好了声,茶馆里顿时响起掌声,茶馆内座无虚席,茶馆外人头攒动。
南羡抬眼看向离得不远处,与众人的欢呼声格格不入的林策怀,啼笑皆非。
“那他长相如何?”有人冲着徐大壮喊。
“简直是艳煞众人,从没见过如此俊秀之人!”徐大壮嚎了一嗓子,生怕没把自己喉咙喊破。
他说时太过激动,说完才拍了脑袋懊悔。
要是众人都想那少爷当女婿咋办!
茶馆小二一听徐大壮的后半句话,瞥了眼一旁茶都凉了,还没喝一口的客人。心想:和这位客官比呢?
那客人恍若未闻,他坐在并不敞亮的角落,半张脸消隐在晦暗里,影影绰绰,毫不打眼。唯独那双眼像明月般透亮,听到徐大壮的话似有若无地弯了起来。
众人一听,交头接耳起来。
先前,他们夸这少爷的“有才”“有福”夸的嘴都起泡了后,便开始扯上这少爷的外貌。
要知道,虽说这少爷因惊才风逸而大名鼎鼎,但真正有幸见过这位神秘之人真面目的人却少之甚少。
对于这少爷的美丑,天下众说纷纭。有人言貌比潘安,有人言不忍直视。不过最为云集响应的一说还是这少爷面如冠玉、仪表堂堂。
毕竟“少爷”、“才士”两词,配个“美人”二字才算是得了个众望所归。
而自徐大壮与少爷的如雨一别后,这一争议不休的话题终于一锤定音——是个举世无双的美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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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言一出,正如徐大壮苦恼的那般,许多少女因此羞红着脸慕名而来。她们涂脂抹粉,将自己打扮的娇媚如月,不过是为了得到少爷的惦记。
可她们娇声娇气地去敲那雕龙大门,得到的却是冷冰冰的沉寂。
但讨过几次闭门羹后,仍有坚持不懈的女子,这女子便是徐大壮的女儿——徐小倩。她不枉父亲的厚望,隔三差五就来问候:“公子,我是上次来访的小倩,我这里有前几日刚采的兰花,送你几只可好?”
小女子羞答答的趴在门边等回复,对即将发生的事浮想联翩了半晌。但待她把自己的脸都痴想红了,那扇似隔了山的门也纹丝不动。
她白皙光滑的腿很快便站痛了,奈何不住酸麻,她心灰意冷地动了动脚。刚攥紧手中的竹篮想着“下次再来”时,那门终于挽留般动了一下。
徐小倩心里的阴霾顷刻间拨云见日,她望眼欲穿地看向大门。
可刚摆出柔情绰态,她就迎来了上空直直飞来的鸟儿的当头一击!
“碰!”
那鸟儿被撞的晕头转向,受惊地拼命扑扇翅膀,每一下精准无误地打在了女子细嫩的脸上。娇柔的女子头昏眼花的倒地,心想:别说下次,她这辈子都不要路过这条街了!
于是后来,传闻又赞道,少爷不近女色、坐怀不乱!
……
但这都是后话了,总而言之,外界都对这备受瞩目的少爷赞叹有加,且每当无聊之际,还要从头到脚雕饰一翻。
说者开心,听者亦开心。
只有茶馆里的林策怀,在听到他们口中的绝世佳人后,两眼一翻,嗤之以鼻道:“放他娘的屁!”
茶馆里吹捧的话如一阵洪雷劈下,传到林策怀耳里格外刺耳。他脑袋上青筋直跳,深呼了三口气才压下生起的不忿。
他忍无可忍,踏出茶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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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到街上,方才还理直气壮的怨愤在他小心翼翼的眼神下风驰电掣般荡然无存。
似乎是在担心被谁碰到,他走得鬼鬼祟祟,一双眼专心致志地乱瞄,大老远见到个高个儿就要屏气凝神、心惊胆战。
终于走到宅外的树荫底下,他有惊无险地长出了一口气。
山石点缀,一片茂林深篁,映红院墙边错落得搭着几块不伦不类的石头。石头堆最上端的青苔被人有意擦净,露出光秃秃的脑袋。
林策怀踩过自制的台阶,扒过琉璃瓦的重檐顶,坐到墙顶上。
“策怀哥!”
似一错弦忽至,林策怀吓得险些从墙沿上摔下来。他趔趄之后惊魂未定,扭头落魄望去。
来人一身华贵的绫罗绸缎,霞影高腰儒裙甚是非凡。
她乍看像是公主出身,可手里拿的扫把却又显现出她的丫鬟身份。
见那人还唯恐不乱的想要再喊,林策怀忙伸出食指示意对方噤声。
未施粉黛的少女看到林策怀的动作,小鹿般的眼睛一亮,马上了然。她跟着林策怀学的像模像样的往后瞅,见院里什么人影都没有,才拍拍胸脯。
林策怀看到她,像是找到了可以泄愤的对象。
他眉毛顿时斧头般立起来,倾诉道:“小茹,你是不知道,我方才溜去茶馆都听到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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