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辰屏退左右,带着孙胡往寝殿去,将奚萦的病情快速说了一遍:“她昨晚醒过一次,但只说了一会儿话就又睡着了,今早忽然发了高热,脉象紊乱,也不知道是何故……”
到了床边,孙胡从袖中掏出一个巴掌大的土陶盆,又用茶壶里的温水浇到盆里,只见湿润的泥土动了动,一点幽蓝冒出头,迅速长成了一朵不足拇指高的幽蓝色蘑菇。
景辰惊讶道:“这个小蘑菇是?”
孙胡连忙朝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可惜晚了,蓝蘑菇长出眼睛嘴巴,没好气地瞪了景辰一眼,咕叽一下蹦到床边,瞬间变成了个十四五岁的漂亮小姑娘。
她看了看床前紧挨着的两双鞋,又看了看赤着脚的景辰,板着脸掀开床帐,露出里面歪歪斜斜躺着的奚萦以及乱糟糟的被子枕头,不善的目光再次落到景辰身上,但她终究什么也没说,伸手替奚萦把脉。
景辰一时着急,没留意到这些细节,何况哪里能想到蓝姑姑已经来了,还是个这么小的小姑娘,他以为是什么七老八十的老嬷嬷呢,这下尴尬得满脸通红,着急忙慌整理好衣带穿上鞋,就听蓝姑姑道:“孙胡,通知封峻过来帮忙布阵,赶紧的。”
孙胡闻言应了一声,当即转身离开,景辰忙问:“有什么需要朕帮忙的,还请蓝姑姑尽管说。”
蓝姑姑没有立即回答,她伸指点在奚萦额头,幽蓝雾气从指尖一点点散开,慢慢将她从头到脚包裹起来,像蒙上了一层纱。
“你今年十九岁?”
忽然冒出个八竿子打不着的问题,景辰一时没反应过来:“啊?”
“耳背了?莫非不是十九而是九十?”
蓝姑姑望向景辰的眼神有些意味深长,她个子娇小,站起来还不到景辰肩膀高,这会儿坐在床边,更是得仰头才能跟景辰对视,可就这么丁点大个人,脸一板眉一皱,气场顿时三丈高。
景辰根本没心情扯这些有的没的,奈何蓝姑姑的模样实在严肃正经极了,他只好耐着性子回答:“朕下个月便及冠了。先不说这些,奚萦她怎么样了?”
蓝姑姑表情和语气没有丝毫变化,继续问道:“你想帮她?”
这问的都是些什么废话啊!景辰有点无语,但也悄悄松了口气,蓝姑姑还有闲心问这些废话,说明奚萦的情况不算太危险,他缓和了语气:“当然了,有什么需要朕做的,尽可道来。”
蓝姑姑挑了挑眉,幽幽道:“陛下乃真龙天子,气运加身血脉精纯,若能以真龙精血为药引,或能助萦萦尽快恢复。”
景辰大概懂了,要用他的血,他毫不犹豫地点头:“好,现在就要吗?朕这就让人拿刀和碗来,还有什么别的要求吗?”
蓝姑姑忽然笑了,鬓边冒出朵指甲盖大小的蓝蘑菇摇头晃脑,仿佛也跟着她一起开心,她语气十分和善:“好孩子,你都不问问精血怎么取吗,不问问失了精血会对你有什么影响吗?”
景辰一愣:“怎么取?”
蓝姑姑鬓边的蘑菇咕叽一下跳了起来,蹦到景辰肩膀上,凑到他耳边怪声怪调地耳语:“要用刀子扎进心口,让血咕嘟咕嘟淌出来呀……精血是你生机,你的寿命,你这辈子的平安康泰,失了精血的话,重则殒命,轻则短寿多病,哎哟哟,可惨咯!小家伙,你重新回答一次,真的愿意把自己的精血给萦萦吗?”
景辰还以为要当场剖心死无全尸呢,结果就这?遇到奚萦之前他不就是个多病短寿的命吗,不过是将从她那里得到的好处再还给她罢了,实在不值一提。
但他不习惯别人靠这么近跟他说话,别的蘑菇也不行,脖子都快偏得抽筋了,却仍坚持道:“愿意,朕愿意,能麻烦你的蘑菇换个地方长吗?”
小蘑菇不顾景辰的抗议,一路蹦跶到他头顶,兴奋地宣布:“太好了,咱们萦萦有救啦!”
景辰只觉心口忽然一凉,剧痛袭来,温热猩红的血喷薄而出,对面的蓝姑姑这时却笑得一脸狰狞,她忽然抬手将自己的脑袋拧了下来,变成一朵圆圆的蘑菇伞盖倒拿在手中,鲜血喷到蘑菇伞盖里,又被无头少女端到床边,喂给了昏迷的奚萦。
眼前的场景怪诞又恐怖,景辰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可惜剧痛让他无法思考更多,意识也随着心头血一起流失,在蘑菇接满第三盆血时,他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
封峻收到孙胡的传信后,趁着孔二毛不在,风驰电掣赶到蓬莱宫,斗艮阵白天没有开启,他顺利溜进了寝殿,一进来就看到景辰歪歪斜斜靠在床边的椅子上,双眼紧闭神情痛苦,床上的奚萦被包裹在蓝雾中,看不清是何情状。
封峻叹气:“蓝姑姑啊,这位好歹是大雍天子,人也还不错,您怎么一来就对人下毒手啊。”
一朵拇指大的蘑菇从床柱子上冒出头,老气横秋道:“他敢趁着萦萦昏迷占她便宜,我没剁了他已经是仁慈了,不过是让他做个噩梦而已,你鬼吼鬼叫什么?少废话,赶紧帮我布阵隔绝此地气机,萦萦情况不好。”
封峻神色一凛,再不废话,立即开始布阵。
这几日景辰严禁宫人擅自踏足寝殿,因此外面伺候的人还不知道天子寝宫此时已经被三个妖族占了,并库次库次改造成了一处秘境,若有谁擅入此间的话,立马就能体验一把传说中的鬼打墙。
封峻布完阵后,床柱上的蘑菇跳下来,变成一个长相同先前少女有八分相似的蓝衣少年,少年吩咐道:“我要帮萦萦重新封印血脉,顺利的话半日即可,你跟这小兔崽子去外面守着,别打扰我们。”
封峻想问什么,但瞥见蓝姑姑那如临大敌的脸色,终究什么也没说,扶起景辰便去了外间。
*
景辰醒来时已是下午,心口还在隐隐作痛,但一睁眼就对上一张大方脸和他满头花里胡哨的珠钗步摇,心口的痛顿时转移到眼睛上,他费力转过头,问道:“奚萦怎么样了?”
封峻讶异:“奚萦?您知道她——”
景辰打断他的话:“她昨晚醒过,我们已经把话说清楚了,你不必遮遮掩掩的。”
封峻只好道:“有蓝姑姑在,她不会有事的。”
这时寝殿里传来蓝姑姑的声音:“进来吧。”
景辰闻言连忙起身,踉跄着跑进内室,一进门就看到奚萦盘腿坐在床上,脸色有些苍白,人却是清醒的,只是看向景辰的眼神有些茫然。
他心下稍安,轻车熟路坐到床边,抬手就摸向奚萦的额头,触到一片温热细腻的肌肤后,终于露出个如释重负的笑容:“太好了!你今天早上忽然发起高热,差点吓死我。哎,蓝姑姑呢,奚萦这下全好了吧?是不是要调养一段时间?”
跟在景辰后面进来的封峻见他俩这般亲近模样,顿时朝奚萦丢了个“厉害!厉害!”的眼神过去,但被奚萦拒收了。
奚萦也还在状况外呢,她明明记得昨晚还差点掐死这小皇帝来着,可他现在在做什么?司主大人的脑门儿是能随便摸的吗?真是狗胆包天!
不过景辰也就摸了那么一下,否则免不了再挨一巴掌了,他也察觉到奚萦眼神中的危险意味,只能悻悻地往床边挪了挪,跟她隔开了半臂的距离。
气氛顿时有些僵硬,好在一旁桌腿上冒出的蘑菇头打破了这种僵硬,蓝姑姑有气无力地开口:“萦萦暂时没事了,但必须尽快离开雍都,否则迟早会再出事的。”
在场三人闻言异口同声道:“这是为何?”
蓝姑姑顿了顿,语气变得严厉:“这是你师父的临终遗言,你连她的话都不听了吗?”
奚萦本就苍白的脸色顿时变得惨白,景辰见状心疼,忍不住反驳道:“就算是师父的遗言,也该告诉她是为什么吧,她已经不是三岁小孩了,一直瞒着只会害了她,就像这次一样。”
蘑菇从桌腿上跳下来,嗖地一下变成个身高九尺的巨型蘑菇人,上前拎起景辰的衣领就往寝殿外走去。
景辰被蘑菇丢到外间榻上时,整个人都是懵的,只听那大蘑菇恶声恶气道:“大人的事小孩少打听!”
紧接着,通往寝殿内室的门就在他眼前消失了。
景辰气得挠墙,这大蘑菇目无法纪藐视君威便罢了,竟还说他是小!孩!子!狗屁的小孩子,他马上就及冠了!
可惜墙实在挠不动,景辰又咽不下这口气,顿时灵机一动,在识海中唤奚萦的名字。
另一边,眼看着蓝姑姑把景辰丢了出去,奚萦心里虽然也觉得有点抱歉,但她对景辰还没信任到什么秘密都能分享的程度,故而并未阻止。
大蘑菇丢完人回来,又变作少年模样坐回床边,叹道:“萦萦啊,无念不是故意要瞒着你,而是很多事她也不记得了,她当年实在伤得太重了——”
话听到一半,奚萦惊讶极了,正想细问当年之事,识海中忽然传来富贵儿念经般的呼唤:“奚萦奚萦奚萦奚萦……”
她抬手示意蓝姑姑暂且打住,心念一动,富贵儿毛绒绒的身影顿时显现。
小狗晃晃脑袋,看到熟悉的宝相花纹帐幔,当即露出得意的笑,凑到奚萦身边蹭了蹭她手臂,传音问道:“奚萦你没事吧?”
奚萦摸摸狗头,无奈道:“我没事了,你别担心。”
她伸手将小狗抱到自己腿上坐好,用眼神示意蓝姑姑继续说。
景辰难得有这待遇,顿时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被白色绒毛覆盖的耳朵也泛起粉红,他前爪并拢,用尾巴将自己绕了一圈,坐姿比在龙椅上时还要矜持几分。
然而当他对上旁边蓝衣少年不善的目光时,心里那气啊蹭蹭蹭就往上冒。
好嘛,原来这男蘑菇竟然装成小姑娘骗他,实在可恶至极!
恶向胆边生,景辰当即收起矜持,整条狗往奚萦腿上一趴,下巴搁在她膝盖上,茶里茶气地呜呜两声,换来奚萦一个安抚的摸摸头。
蓝姑姑也感受到来自狗子的敌意了,蹙眉问道:“这是富贵儿?”
奚萦点点头:“嗯,富贵儿,这是蓝姑姑,以后要好好相处哦。您继续说吧,师父当年为何会受伤,这跟我忽然昏迷又有什么关系,为何不让我来雍都?”
蓝姑姑从富贵儿身上收回目光,继续道:“她没有告诉我她是怎么受伤的,十八年前,她带着你,或者说,你的魂魄和一部分精血回到离人谷后,用自己的本体帮你重铸了肉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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