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前。
“我是个只有五百粉丝的深夜档虚拟主播。”
凌晨一点,章秋酌把堆了好几层的外卖盒子踹到一边,按下开播键,机械式地念完自我介绍,看着直播间里陆陆续续进来的七八个人,自嘲一声。
“来吧,想听什么,送小礼物就可以点歌,不送也可以,我会一直唱。”
章秋酌刚过完28岁生日,在这个怎么说都不能算是小孩儿的年纪,他还在做着世俗价值观里小孩儿的事。
他是个虚拟主播,四肢上的绑带是他的动捕设备,电脑里是他的互联网形象,一个有点粗糙的粉色Q版大脑袋小人,小人在互联网上的名字叫“酌言”。
其实没有人点他的歌,即使他根本不要礼物。
他现在的收入一部分来源于几个从开播就在的粉丝偶尔支援打赏,另一部分则是偶尔接一些线下演出站台,基本都是些店庆、开业甚至婚丧嫁娶。
每天晚上九点钟准时开播,在没人互动的直播间熬到凌晨三点钟下播,周而复始,就像他现在这样。
只是今天刚开播半小时,直播间里突然涌进了几十个生面孔,看架势有观看人数破百的趋势。
“哦?平台爸爸终于推流了吗!我给大家唱首歌吧,新朋友们记得给我点点关注,免费点歌。”
章秋酌许久没有波动的情绪也高涨了一下,唱完自己最拿手的歌,看见公屏开始滚动消息。
“也就那样啊,还不是看到直播间来人了就开始卖弄?”
“散了吧,欺负这么个小主播显得咱们x家军小气。”
“好好笑,就唱成这样,我以为不媚粉的能清高到哪去呢。”
“就是,说自己不会媚粉,意思是我们小x靠媚粉拿票,诋毁同事的烂人。”
铺天盖地的消息发完,那帮人又像退潮一样离开了直播间,章秋酌来回滚动鼠标看着那些消息,这才明白了这波“推流”的原因。
昨天直播里有人问刷辆跑车的话,章秋酌能不能唱同一公会的大主播x最拿手的歌,章秋酌没敢唱,斟酌半天回了一句“我唱得没他好,我不会这首歌。”
于是公屏自然有人接话:“一辆跑车不少了,你也媚媚粉吧。”
情绪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随后像雨水溅在睫毛般炸开,终于那位主播的粉丝自发组织了这次“复仇”。
直播间恢复了冷清,章秋酌没再说话,他微信弹出一个红点。
“下播。”
公会管理发来两个字,没有解释,他也习惯了。
又一条消息弹出:“别放在心上,粉丝体量大嘛,就难管一点。”
是那位大名鼎鼎的x,听说他唱一首歌就能收到满屏不停的礼物特效。
章秋酌按下下播键,没脱动捕装置,躺在床上望了一会儿天花板,抓过手机给x回了一句“不好意思啊哥,给你添麻烦了。”
对面可以从容地一句揭过,他必须小心至极地应对。
“没事,我看你流量一直不太好,不然来看看我怎么播吧,我告诉你什么叫下沉。”
好吧,还是生气了。
章秋酌切了小号点进对方的直播间,对方刚好开始扭动着身体唱着一首《姐姐》。
满屏的炫目特效、人数在线2w 、百万级的电人能做到眨眼间眼睫毛都恰到好处地颤动。
章秋酌很羡慕这样的画面,很多次睡梦里都梦到自己直播间人满为患、很多次被公会臭骂“不会讨好人就别来干这一行”,可他脑袋里装了太多东西,唯独装不出左右逢源的样子,他知道光鲜背后要承受的更多,他不愿意交换,他没筹码交换。
凌晨两点,半梦半醒的章秋酌被门外一声闷响惊醒。
摸索着手机看了眼时间,原本这个点他快下播了,应该是之前预定的外卖到了。
打开门,没有外卖袋子,只有一个靠在门上的西装男,随着他开门的动作倒进了脚边。
“酒鬼啊?喝成这样。”章秋酌一下子清醒了不少,看到对方手里拿着钥匙,就猜到这大概是隔壁的住户。
章秋酌用了点劲才把钥匙从对方手里抠出来,跨过地上的人到了对面,试着把钥匙插进锁孔里。
咔哒一声,章秋酌手上的钥匙只剩一半,剩下一半断在了锁眼里。
天底下最倒霉的人,这一天居然刷新了两个。
再回头,地上躺的醉汉已经顺着走廊爬进了他的房间,一路避开地上散落的杂物,直冲他的床。
“哎,我家地上脏,很久没打扫了!”
第二天早上,章秋酌被一阵奇怪的摩擦声吵醒。
他掀开毯子从地上爬起来,就看到昨天那酒鬼正在床头的铁件上磨他的动捕绑带——昨天为了安全起见,章秋酌把酒鬼的四肢用动捕绑带固定在了床的四角。
章秋酌大脑“嗡”地一声,直接冲过去抓住他的手腕,绑带已经被磨开了一小段,特殊材质的线头暴露在外面。
这套设备是租来的,他买不起,还好核心元件没坏,但还回去的时候肯定要赔钱了。
“我觉得这个世界对我太差了,真的太差了。”章秋酌叹了口气。
“你要趴在我身上听我安慰你吗?”那酒鬼盯着他的眼睛。
章秋酌立马撤回身子绷直了后背。
“是你昨晚喝醉了,躺在我家门口,我用你的钥匙去开对面的门,但是钥匙断在里面了,我没办法所以就这样...让你在我这住了一晚上。”
章秋酌比划着给他解释目前的情况,略慌。
“你是个主播啊?播什么的?”那酒鬼也不着急让他解开,就这么躺成个“大”字四处打量。
“和你没关系...算了,我唱歌的,我就五百个粉丝,可能很快就不干了。”
章秋酌开门拿进昨晚被遗忘的外卖,直接放进微波炉加热。
“塑料制品直接放微波炉不好,对身体有害。”酒鬼伸着头提醒。
“顾不上健康啦,今天有口饭吃明天可能还没有呢。”章秋酌盯着微波炉里橘黄色旋转的光晕,他觉得那颜色像小时候趴在窗台上看到的黄昏。
“你好悲观。”
“你过成我这样的话...”章秋酌抬头看了一眼这小小的杂乱一居室,“未必有我乐观。我十八岁,从东北一个镇上来了一线大城市,闯到现在二十八岁,卡里才两千多块,什么工作都做过了,仅仅做到了活着。”
“我的未来,像天窗外面似明似暗、不可名状的月光。”
酒鬼突然很平静地开口:“我叫程觅真,知名经纪人程觅真,把自己的艺人捧到顶流,就在昨天,他和公司联合做局挖我的漏洞,让我签了赔偿六百万的协议,当场解约。是不是比你惨点?”
“六百万?”章秋酌愣住了,“为什么要赔这么多?”
“因为他知道,我卡里正好六百万。他要我一分不剩,净身出局。”
“所以你昨晚借酒消愁?”
“不是,昨晚在拿到解约协议之前,我在酒局上替他争取一个时尚大秀压轴出场的机会,十一个人,我喝了三圈。”
“好惨,那你后面打算怎么办?曝光他?”
章秋酌取出热好的外卖米线,拿个空碗装了一半,给程觅真解开束缚,递到他面前。
程觅真似乎是被问得愣住了,穿着一身格调甚高的西装领带就那么大喇喇盘腿坐着,喝了一口米线汤,盯着地板开口。
“他是我的作品,我在这个圈子里做出的成绩。”
“可是他害你。”
“那我去爆所谓的瓜,撤掉他的所有商务和片约,毁了他?”
“你真有能力的话,再捧一个不就好了。”
“捧谁,捧你行不行?”
章秋酌闷笑起来,没接话。
他一个不露脸的小主播,他有什么可捧的。
而且这人在他的印象里先是个酒鬼,然后才是自述的经纪人,存款六百万的大经纪人,会和自己一样住这个地段不错可实在很狭窄的小区吗?
答案是:会。
看着开锁师傅拆掉门锁打开对面那道门,章秋酌才知道住哪不重要,户型很重要。
这栋楼每层八户,户型并不对称,而对方看似和自己对门,却是把南侧两户打通成一套,巨大的落地窗,阳光倾泻下来像瀑布一样。
通透、敞亮。
章秋酌站在门口,回头望了望自己拿小小的“蟑螂窝”,自觉地没有进去。
那边程觅真已经走进家里站在窗前向外望了一会儿,似乎想着什么,没看到章秋酌已经退回了自己的房间。
章秋酌以为和对面那位经纪人的交集也就到此为止了,直到夜幕降临,穿好设备马上准备开播的章秋酌听到一阵急促的拍门声。
章秋酌开门,程觅真已经换了一套居家服,他抱着睡袋站在门外。
章秋酌:“?”
“我那儿...住着不太舒服,我来你这蹭住。”
“不是吧大少爷,你那通透平层,我这是四十平蟑螂窝哎。”章秋酌上下打量他,感觉他把脑子喝坏了。
“我那睡不着啊,我昨晚在你这不是睡得挺好。”程觅真说什么也不回去了,抱着睡袋就往里冲,自觉找到了窗边的地板,钻进睡袋开始酝酿睡意。
“我开播很吵的。”
“我白天搜过你的账号了,你直播纯唱民谣,根本没人看,不吵。”程觅真翻身。
“你会说话吗?”章秋酌有点恼了,砰地一声关上门,“我今天真的会很吵的!”
“我跟你商量个事吧,我把你签了,三年内,我把你捧成顶流,怎么样?”程觅真把头钻出睡袋,盯着桌前的章秋酌。
“我有公会,违约金三十万。”
章秋酌鼻头皱了皱,他过两年都三十了,这岁数闯荡娱乐圈算出道即退休,更何况...程觅真赔了六百万,哪肯再花三十万赎自己。
“你想跟我的话,我就把车卖了。”
“我不想当明星。”
“我认真的,我觉得你有戏,你很纯粹。”
“我现在这样...也挺好的。”
“我程觅真这次不会看错人。”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