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看错。
剑锋金再烈,阙玉京骨子里终究是君子,不迁怒弱者,不伤及无辜。
阙玉京盯着荼毗。
“谢道藏,这是你的意思?”
他灼灼的目光,打到荼毗身上,让荼毗觉得身体都要被灼出一个洞。一时低了头,竟没脸再看他。
荼毗明白的。一直是她对不起阙玉京。她利用他,提升自己的剑道;她利用他,作为逃脱谢却风的工具;她违背诺言,结契日弃了他。
阙玉京非但没有记恨她。反而铸不弃送她、敬她、爱她,保护她。
还说,可以重新追她。
只是她从不珍惜。
这一生苍茫,她负人甚多。
还好,还好阙玉京天生无情丝。过一阵子,就会走出来的。想起她,也只会觉得是个忘恩负义的讨厌剑修而已。
荼毗忍着纷杂的情绪。
“是。”
她听见阙玉京呼吸一顿。
而后,他那见她总是洋溢着浪漫笑意的嗓音里,挤出她从未听过的字眼。
“你真令我感到恶心。”
荼毗如遭雷击。
“芙蓉……”
“别那么叫我。恶心。”
阙玉京离开了凌虚山。
续昼院外,风过竹林,龙吟细细,凤尾森森。
荼毗与阙玉京决裂,是自然而然的事。
尽管,阙玉京还是答应了她的请求,向生死轮、父亲和后母提出……与林惊语结契。
那日,生死轮闹得厉害。
老头们差点被气倒,吹胡子瞪眼,“还不如娶谢道藏!”
这个林惊语,名声不好,实力还差。
彼时,阙父在场。他携新妻新子在场。
阙父不关心旧子如何想,他只关心……让阙家声名大涨的阙玉京,永远都是那个无情的天才剑修。
他的出生,他被拔去情丝,他被捧上神坛,都是为了阙家。
他越晚陨落,阙家的荣光就越久。
“玉京。你打的那把剑,烧的是你的寿元?”
说起这事,生死轮的老头就受不了,这事阙玉京瞒着所有人。要不是藕花渡的人进了秘境直播,没有灵网,他们还根本不会发现,阙玉京为了那把不弃剑,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
谢道藏对他半丁点没付出,他就把命都搭给了她。如今还为了谢道藏一句话,又要娶那个什么劳什子林惊语。那个林惊语,生死轮也向慕尘宗打听过了,就是捞名捞利的,挑中了阙玉京这么个耿直的罢了。
生死轮长辈,痛心疾首。
“怎会败在情执上,不应该啊?”
七叶肆替阙玉京卜卦过,命中有一大情劫,过了后,便是天成的无情剑。
不是在谢道藏那跌过一回跟头了吗?还不算应劫吗?
阙父则沉默思考。他这个亲爹与他生分,没什么感情,有时说话,还不如生死轮这些老辈顶用。而且,阙家也是承生死轮不少好处,说难听点,是捧出阙玉京这个天才剑修后,把儿子变相卖给了生死轮。说出去并不光彩。在阙玉京的大事上,阙父也无法拿捏他,只有尽量打感情牌,和颜相劝。
“为父听说,那把剑,你取名‘不弃’。”
“是。父亲。”
“你寿元总有耗尽时,如何不弃她?”
她不弃我。我不弃她。只可惜如今……
阙玉京定定神,“那我就陪她死。”
“混账!你还不悔悟,你娘怎么生出你这么个孽障?”阙父也不知他这犟脾气随了谁,“她与你走到今天,七叶肆早已卜算到,恰恰是是因为你强求铸造那把不弃之剑。”
阙玉京诧异抬头。
阙父:“命数早定。你逆天而行,终究为她所弃。”
阙玉京冷笑一声,“那我这不是正好。习父亲所长,如您一般,新娶他人啊……”
“孽障——”
阙父一巴掌打来。
生死轮十几个高修为的老头,手忙脚乱地拉扯住。
“打不得,打不得,孩子大了。”
阙玉京本人游离在他们之外,他们一方唱红脸,一方唱白脸。他看得明白,只是厌烦。
“既然我选择去做,那就无悔。”
他只解决问题,不解决人。
话毕,阙玉京转身离去。他与林惊语结为道侣一事,依旧是无人可以转圜他的决定。
阙玉京的后娘,被他出言讽刺到,眼神闪闪烁烁,看着阙玉京孤寂的背影,后娘眼里只有惧怕。
她蹲身,悄悄教育自己的孩子,“总要有人情的。无情之人,放弃所有,紧要关头,只会被所有人放弃。你明白了吗?”
阙家受尽宠爱的新子,阙玉京的弟弟,懵懂地点了点头。
永结间。
林惊语与阙玉京结契那日,什么都没有,但是她喜极而泣。
她目光在人群中逡巡中,观礼者眼神各异,大都鄙夷,但她没有看到荼毗。
林惊语深吸一口气,终于成了。
成了就好。
尘埃落定。
朱家朱桧那边的婚事,慕尘宗主出面帮她退了。朱家在凡间呼风唤雨,面对仙人却毫无还手之力。纵使还贪图林惊语的耳通,也不敢来要人。且慕尘宗就有一位他们皇朝最受宠的公主在,她是宗主的爱徒,慕尘宗与皇室关系亲近,朱家就更不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只得忍了。
林惊语从甘时院搬到了生死轮孤绝峰。
正如她所料,她从结契后,就开始守活寡。
因为阙玉京出了永结间,就去了大荒界。
大荒乱界。
乱流无数,妖魔遍界,守门之人都靠每年抓阄。谁家好宗门愿意把费心费力培养的好苗子,给搭进这无边乱界去。
阙玉京是自求守大荒。
相当于一剑自我流放了。
可怜他少年英才,入了大荒之后,肉身腐朽,魂魄依托帝白剑,长长屹立于界门前。
荼毗闻讯赶去时,阙玉京这份护生灵之举,终于因果成熟。
阙玉京再修肉身,连跨几个境界,比肩金仙境,因了却执念,他半步成神,甚至有隐隐超过谢却风的架势。
界门前。
围满了看热闹的修士。
荼毗在人群中,观察四周环境。这里气候不稳,环境恶劣,经常火山爆发,岩浆成雾,顺山而下,凝固成细小颗粒。变成海量的火山灰,修士路过,吸进肺腑便会疼痛难忍、呼吸困难。
而阙玉京,要在这样的地方,守到天荒地老。
肉身重塑的阙玉京,正与阙家、生死轮例行公事式的道别,眼底了无情意。
少年漠然路过荼毗。
行至界门,自我流放于漫长寂寞。
荼毗那句“芙蓉……”,飘散于界门前的炎风里。眼中还残留着他漠然的脸,鼻梁一点痣,温情不再。
生死轮前辈看到这一幕,哈哈大笑。
“生死轮转,天行有道!”
有老头过来同荼毗搭话,“ 多亏你负了他,几番负了他,才叫他彻底斩断这尘缘,渡过情劫!”
荼毗苦笑。
生死轮转,她也是被设计的一环。
她举目遥望万丈界门,深深叹息。
芙蓉。
她的芙蓉,被她亲手毁去。
这一场独行的弑师路,她失去的东西,只会越来越多。
成就无情帝白剑,生死轮老头们喜不自胜。这意味着生死轮投资阙玉京,一本万利,阙玉京能与谢却风同境界,那生死轮已经有了和慕尘宗叫板的极端战力。
修真界格局再变。
那日,生死轮的老头们陷入狂欢,情真意切。
有人脱了衣服在火山间跑。
癫狂的欢呼,反复回荡。真实的喜悦,随火山喷发。
“成了成了!”
“帝白终成无情之剑!”
老头欢呼着跑过。
荼毗朝着界门的反方向行去。
每一步都走得很慢。
漫天的火山灰到处飘,像天空洒下来的泪。
迟到的……火山的眼泪。
灰白色充斥眼帘,荼毗的每一次呼吸都感觉困难。
困难到她的步子都迈不动。她不得不举起手,摸向剑匣,取出不弃剑,握在掌心。
荼毗握紧不弃。剑柄的温玉,她换了颜色,按阙玉京说的。清新的绿,很适配这个节气。
可是他已经不在乎了。
每一步都好重,但她每一步都必须迈出去。握着不弃的手,越攥越紧。
她不知该挥剑斩谁,或许是斩向自己。
又或许,她只是单纯想握着剑。
似乎只有握紧剑,她才有力量,才能走得下去。
喷发的火山,乱飘的火山灰,狂乱的人流。
荼毗走在相反的方向。
她仿佛看到了并不存在的命运神,那缓缓旋转的命运轮。
有命运。
也有人力。
终于,有眼泪掉下来。
不弃散发蓝紫星光,却没能接住剑主的泪。
……
多年后,有后生误闯大荒界,差点殒命,幸得守门人相救。
“前辈救命之恩,小辈没齿难忘。”
后生受伤惨重,因而在守门人暂设的结界内养伤。
结界内空无一物。
唯有守门人在界门前,挂了一盏花灯。
后生养了多日的伤,不是看守门人见之忘俗的脸,就是看那盏花灯。总之他不看大荒里的妖魔鬼怪。
看来看去,后生想。
不搭。
不配。
那花灯竹骨架粗糙,还有竹子劈砍的痕迹,做工不精细。想是哪个初学者,为了讨心上人的欢喜,仓促赶制。
出界之日,后生忍不住发问,“那花灯……”
“嗯,是我仿制的。”
后生:“仿制的?那原本的花灯……”
“被她的心上人弃之不顾,意外毁了。”
后生:“不知她是哪位前辈?”
守门人神情漠然。
“她啊……我不记得了……”
大约会和师父相伴到命劫吧。
……
出秘境时,顾我见着急出来,一打开通讯玉符,发现传讯都爆满了。
他略略一扫,朋友们都在说他秘境中的表现如何如何。还有朋友,打趣他与谢道藏何时结契。
顾我见:……?
他只是断网了。不是闭关了。
果断点开朋友发的链接,上灵网,直转藕花渡的直播间。
正赶上王良行凶一幕。
顾我见想不到,这只是王良恶行的冰山一角,幕布才刚刚掀起一角。
如果他能预知后来的事,一定会先在此刻,追杀王良,至死方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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