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回月已走到院门外,“知道了!”
应声般,“喵——”的一声长叫。
一大团白色物体跳上荼毗的腿,大肥猫的重量压下来,压得荼毗虎躯一震,腿都被砸痛了,连带藤椅都猛晃了好几下。
荼毗怒斥,“裴暖暖,你的体重你没数吗?减肥!一定要给你减肥了。”
大白猫躺在她腿上,以为她在打招呼,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对着她中气十足地又“喵”一声。
一对黑眼睛,黄眼白,透露着一股清澈的愚蠢。
荼毗叹气,
“傻猫。”
说这样说,裴暖暖躺在她膝头,没一会儿猫肚子就把荼毗腿上焐热,捂得很温暖,持续不断的热意,让荼毗浑身都觉松泛。
困意又翻卷上来。
这傻猫,馋归馋,但是当暖腿宝,个顶个的好用。
荼毗给她取名“裴暖暖”,也有这层缘故在。且凡间说给猫狗取名,带姓氏,来生投胎,就不做阿猫阿狗,得以投胎做人了。
因此,大胖猫有名有姓。
裴暖暖是也。
荼毗一边撸猫,一边昏昏欲睡,瞧着院外天色变暗,担心下雨。
出门时回月没带伞。
她抱起白猫放下地,衣衫上飞起一片猫毛。大胖猫抗议地“喵”,又要跳到她腿上来。
荼毗灵活躲开,去门后找伞。
不行的话,她得走去集市给师弟送伞。
入凡后,师弟隐藏修为,一直低调。怕他们被三法司的人再抓到。他一直很谨慎,就是用灵力隔挡雨这事儿,他都不会去做。
细节是做到了极致。
他真真把自己当成凡人一样过。
荼毗把门往外推,露出门后角落。弯腰要拿伞,不由一怔。
雪精木剑匣就放在门后,跟伞架、斜撑的纸伞放在一起。剑柄积了尘灰。
荼毗摸了猫毛变安心的心情,莫名下沉。
剑匣内。
两柄剑,剑柄各据剑匣一端,恨不得远隔十万八千里。
荼毗看了眼匣底,得,剑尖对剑尖,纯恨。
一共两把剑,都拉扯成三角形了。
怎么不算是一种稳定呢。
荼毗叹了口气,拿过纸伞,正想往外走,却见院外裴回月已经小跑了回来。他手挡在头上,已经淋了最初乌云的几滴雨。
裴回月一见她,把她推进屋内。
“师姐,仔细着凉。”
裴回月拿过她手里的伞,放回伞架,“是回月之过,让师姐担心了。”
荼毗赧然,总觉得他慢条斯理说话时,很沉静。可那句话,把“师姐”替换成“娘子”,都没有任何违和感。
是回月之过,让娘子担心了。
是回月之过,没有听到娘子唤我。
过度的联想总生旖旎,荼毗尴尬地抱起裴暖暖,坐回藤椅上,避开裴回月。
裴回月没多想,自去灶台开始忙活。
洗百合、摘百合、泡莲子汤,烧水预热,他做得有条不紊。
看他生活做饭,觉得世界里好像只有烟火气。
荼毗就在藤椅里静静看着,又想睡了。
困啊。凡人受气候影响太大了。
有时要下雨,气压低,裴回月在外头驱赶洞里出来透气儿的蛇,荼毗觉得蛇都比她精力足多了。
毕竟现在的她,只是一条咸鱼。
百合莲子下锅,苦清香溢出来。
荼毗有一搭没一搭地给裴暖暖喂小鱼干。
那大胖猫被好吃到了,发出“嗷呜嗷呜”的地鸣,大约是猫语的“好吃死了”。
荼毗:没眼看。
裴回月笑着把这人猫互动看在眼里。
须臾,他又低垂头,他会羡慕一只猫,这事不好说出口。
莲子百合汤做好,清甜的苦。裴回月放凉了,加了一大勺糖,端给荼毗。
他们坐在四方桌吃饭,总是对面坐。
一时只听见碗勺碰撞。
还是裴暖暖吃小鱼干的“喵呜”最大声。
裴回月打破沉默,“师姐怎么突然想吃这个?”
“小时候,在村里喜席上吃过,有点想念。”
“喜席?是和师姐以前的家人一起?”
荼毗喉骨轻滑。
一段并不怎么好,到最后有点血腥的记忆,翻涌上来。
她突如其来的沉默,即便对她来说,也过于久了。
裴回月:“抱歉,师姐,我……”
“是。我不会做饭,老挨打。饿得受不了,就去喜席偷人家剩下来的汤喝。”
这实在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也不是什么开心事。
裴回月微微懊恼,“不提这个了,师姐。”
荼毗朝他眨眨眼,“没事,我有仇当场报。爹娘还宠弟弟,总叫我做饭,我每次切小米辣往里放,看弟弟被辣哭。”
她喝完最后一口,碗里见底,“我也不是什么好人。”
没想到,师姐小时候是这样的。
倒比现在活泼率性很多。
裴回月忍俊不禁,起身收拾碗筷。
荼毗跟着站起来,打算一起帮忙。要不然有点太不像话了。买菜做饭洗碗全一人干,这不是占回月的便宜吗?
她着急抢着做,一下就贴到裴回月身侧,甚至不小心轻轻地撞了下裴回月。
裴回月有些无措,打水洗碗都躲躲闪闪。
他越这样,荼毗越要趁机抢碗来洗。
“师姐,放着我来。”裴回月去抢碗,“水很凉。”
师姐怕冷的。
变成凡人后,她非常怕冷。
荼毗被他捉住手腕,一点都不许碰到凉水,她看着裴回月,故意转移他的注意力,方便抢碗。
“你呢?回月。”
你呢。
她老是会用这样的语气,越来越寻常,勾得他心尖像羽毛划过。
他心跳如鼓,而她好无所觉。
裴回月的鼻尖沾了一点皂角沫,被她轻轻一点。
破了。
裴回月猛地起身,“师姐洗吧。”
他转身去屋子里拿暖手炉,还有集市上买的桃花香膏备着。
他回转的时候,荼毗已经拿丝瓜络刷完碗了。两个人吃不了什么,锅碗刷起来都快,荼毗原本就是效率高的人。做什么都快。
“师姐真厉害。”
荼毗心中小小得意了一下。
那是。
裴回月走过去,帮她擦干净手上的睡,抹了护手香膏,又用暖炉给她抱着。
荼毗刚刚被凉得骨头痛,瞬间活过来了。
两个人坐在院子里,望春日稀星,等天气热起来,万里无云的时候,就会星河满天了。
那个时候,院子里不用点灯,也会亮。
荼毗挨着裴回月坐,安静看他摘菜,准备给鸡鸭鹅们换新的饲料。黄豆、红萝卜,还有大蒜、生姜、韭菜配好了,吃得比人都营养。
师弟真是个操心命。
操心鸡鸭生蛋频繁,身体营养不够,操心小鸡今天没放出来溜达,可能会心情不好。
日后不知谁能与师弟结为道侣,铁定是一点不用操心的。
荼毗实在无聊,疲倦地靠在裴回肩膀。
裴回月动作微微一滞。
而后又俯身理菜。
只是动作比先前小太多,尽量不起伏,不会吓走肩膀靠着的人。
荼毗继续之前的话题,“你呢?回月。你小时候是怎么样的?”
“我小时候,师姐不都见过?”
荼毗:“你别耍赖,我的都告诉你了,我问的是你到慕尘宗之前的……”
裴回月唇角微勾。明明打算都告诉她了,还故意说。
“师姐问这个作甚?”
“好奇。”
“我啊。小时候可骄纵,脾气差的小少爷。”裴回月说,“师姐不会喜欢的。”
“要是见到了,说不定会把我打一顿。”
荼毗握拳,又心虚地把手收回暖炉。
“我哪有。”
荼毗瞧着他,就是寻常农夫装束,也穿出了月宫道君下凡渡世的架势。
实在想象不出这样神光意彩的人,儿时是个骄纵跋扈的小少爷。
不过也不是不可能。
刚上慕尘宗那会儿,他是个小爱哭鬼。
爱哭的小少爷,遭那样大的家难,被迫懂事,被迫学着做一个讨人人喜欢的“小师弟”。
做君子剑。
满足别人的期待,
因为他身后早就空无一人。
荼毗知道,他家以前是养山茶花的。养花之道,做精了就是巨富。可会养花的,不一定会做生意,更不会防人。
裴家,做生意太君子,叫人盯上。
同行找江湖恶人,买凶杀人,灭了裴家满门。连养茶花的秘方都一并偷去了。
裴回月,是被家丁放在山茶花盆里,才逃过一劫的。
后来一路乞讨,颠沛流离,被云游的谢却风看中资质,收为记名弟子。
听说,他那时候流浪吃了不少苦,却怎么都带着那盆山茶花,不肯卖了换钱,花也被养得好好的。后来他进了慕尘宗,花也被移栽在他住的君子院前。
荼毗心里有点儿酸。
内疚。
“这回逃亡仓促,忘了把你那盆山茶带上了。”
“花哪有人重要。”裴回月早悟了。
裴家爱花成痴,最后血、人头都陪在花海里。
荼毗也不欲再提他伤心事,只挨着他静静陪着。
不知不觉睡去。
裴回月手里动作一顿。微微侧头,眉目间流露心疼。
不一样的。
师姐和之前相比,脆弱好多。
以前只是精神上存着倔强死志,现在身心都脆弱得一触可破。
刚到凡间,师姐还会经常用剑与他比试,不落下剑道的练习,裴回月收着劲也会误伤她,她总随便包扎两下像个没事人;她得空也一直缠着他,要他渡灵力,她没日没夜地要看血玉符里的修行书。
后来,她握不动剑了。
再后来,剑匣在门后积灰。
她笑眯眯骗他:“今天又用不弃砍柴了。”
可裴回月见过,隔壁阿牛在她恳求下,帮忙劈柴,一捆捆摞好。
就像现在摆在院子角落的柴一样。
一模一样的摞法。
师姐靠在他肩头,像风筝,轻得就剩一把骨头。
若不是那被压下去的一点肩头衣角,有时他感觉不到师姐就在身边。
荼毗怎么都胖不起来。
因为全身奇经八脉尽断,吃东西也吸收不了。
身体更是体弱多病,极度怕寒。
顾我见那根本命弦,只是吊命,延长她将至的死期。
挽救不了她早就衰败的身体。
她的寿元,原本,在甘时院那一掌下,以凡人之躯就只能再撑三年了。
一根琴弦,只是把她的命吊在了那个时刻。多延续些时日。
他们的师父,当真狠心。
裴回月小心翼翼侧过身,把轻得像风筝的少女,抱在怀里,抱回屋内,轻手轻脚放在床榻上。
他俯身,一点点帮她拆云岫髻,碎发也舍不得扯到,就这么安静地看着她的睡颜。
云岫髻拆完,荼毗头发铺展开来,躺在裴回月手心。
凉的。干枯的。毛躁的。
“师姐……”
裴回月熄灭灯火。
他正准备回自己房间休息,余光里飞来一片绿色。
他神情不变地抬手,双指夹住。
是一片叶子。
祝言的叶灵传讯。
七杀:不要急,待我加入,帮你们稳定一下
等边三角形需要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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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三年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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