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颂刚被传送过来,就感到膝盖一阵刺痛,稍微动动,小腿肚立刻传来细密的麻痒感。
他正跪在院落里。
周围都是半人高的灌木丛,夏天的夜晚经常有蛇出没,他最怕的就是蛇,连忙并起膝盖往前挪了两步。不远处忽然传来树枝拨动的声音,将温颂吓了个激灵,他抻脖子去看。
只见乌漆嘛黑的灌木丛中忽然探出一张俊脸,很是眼熟,他稍作回忆,便想起这张脸是谁的了。
莫君珩。
不过脸是莫君珩的,来的人却不是他,而是裴重衍手底下的另外几只傀儡之一。
那人先是左瞧右看地望望风,见周围确实只有他们两人在,这才放心大胆地将馒头滚到温颂面前,“快吃,你都跪一天了”。
馒头在地上滚了几圈,成功改了个色儿,拿到手里还唰唰掉了层土灰,实在难以下口。
顶着那人怜悯的目光,温颂不想辜负他的好意,只能将灰扑扑的面皮一点点撕开,馒头芯子还是白色的,刚要入口,正对着的厢房门板忽然被一阵疾风推开,一道细长鞭影打过来,手背瞬间泛起剧烈疼痛与灼烧感,刚剥好的馒头被瞬间打落在地,温颂睁大眼睛望过去,正好瞧见一道身影走出来。
廊道上的灯烛在对方迈出门槛的那刻,被术法全部点亮,待他看清来人的容貌,脑子里立刻闪过对方名字。
裴重衍,湘西裴家嫡长子。
“没有我的命令,敢偷吃东西?”裴重衍缓步走来,厉声质问道。
他生得高大挺拔矫健劲瘦,许是夏夜过于闷热,宽松亵衣上透有水渍,紧贴在虬结的肌肉上,显出宽肩窄腰。一双狭长瑞凤眼,冷目灼灼,鼻梁高耸直挺,双唇薄而紧抿,是极为典型的薄情面容。
矜贵的鹤海云红靴踩过馒头,就跟踩死温颂这只孤魂野鬼一样容易,裴重衍停在他面前,不屑地数落道:“一株药材都拿不到手,真不知道养你来还有什么用。”
温颂看着他手中攥着的鞭子,不敢回话,背上是密密麻麻的冷汗。
他之前被这鞭子打过,可疼了。这鞭子是由数条蛇骨环环相扣制成的,每条骨节上都附有倒钩的骨刺,每一鞭都深入肌肤,收鞭时则会挖出更多的血肉。
“怎么不说话?”坚硬冰冷的鞭杆抵住下巴,他被迫抬起头,“还是说想吃鞭子了?”
温颂浑身一抖,连忙求饶:“主人我错啦,那些药材都长在悬崖边上,我用尽全力,怎么都够不到,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能不能别拿鞭子打我。”
过几日就要去极上宗参加拜师大典,本想着让手底下的傀儡,将四面八方的罕见药材收集起来,作为见面礼送给前世道侣,没想到这只废物傀儡竟是空手而归,少一株药材,这份礼物就不完整了。想着裴重衍就扬起鞭子,准备给温颂一点儿教训,做错事就得罚。
盈润骨节反射出刺骨寒光,鞭风疾劲,温颂被吓得慌不择路地贴上去,紧抱住对方紧实有力的大腿,吓得唇肉直抖。
鞭条在空中径直拐了个弯儿,打在地上,扬起一地尘埃。
裴重衍高高在上的目光落在温颂的脸上,这只傀儡有着世间难寻的绝美容貌,虽然都是烂木头糊泥巴做出的赝品,其他傀儡与莫君珩有如云泥之别,能模仿外在容貌却学不会那三分神韵,而温颂的长相却完全与莫君珩背道而驰,甚至隐隐有超越正主的趋势。
他坚信自己不会受到皮囊蛊惑,但在余光瞥见对方漂亮的眸子紧闭时,手中鞭杆还是下意识地一斜。这不符合他的作风,毕竟傀儡在他眼里自来就是死物,跟厢房里的花瓶香炉没两样。
他将自己异于常日的行为归结于,人都有爱美之心。
今夜温颂的容貌相比往日更为秾丽,明明已经害怕到极点,却不敢往外逃,只能紧紧抱住他,懵懵懂懂地将施暴者认作救命稻草,像是主动趴上砧板的鱼肉,不得不说,裴重衍很享受他胆小讨饶的模样。
他这一世修的是多情道,世人的万般情绪都可用作肥料。
听到鞭响,身上却没有皮开肉绽的感觉,温颂大着胆子睁开眼,正好对上裴重衍若有所思的眼神,他脑子转得极快,赶忙跪回原地,把头磕得邦邦响:“谢主人不罚之恩!”
裴重衍说:“少一株药材,礼盒就多出个空位,该拿什么补上呢?”
顶着额头上的大包,温颂轻声试探道:“用、用雾峰山灵芝表层凝结的露珠可好?”
裴重衍没有正面回答他好还是不好,瞧了他一会儿就转身走回厢房,蛇骨鞭条被拖在地上蜿蜒。
晨光熹微。
温颂顶着黑眼圈走回去,正在收拾包袱的傀儡们看他毫发无损,既庆幸又疑惑,你一句我一句地问主人是不是罚他跪了整整一晚上。
温颂说,罚跪的话还要好受些,他昨晚可是拖着酸软的双腿,一个人爬上了雾峰山,找灵芝都不知道花了多长时间,更别说收集露珠,一朵灵芝就两三滴露珠,他总共找了不下一百朵才将那盏瓷瓶装完,把礼盒里面的空缺补上才敢回来。
傀儡们唏嘘不已,纷纷夸赞他总算没以前那么废物了。温颂想,不会夸人其实可以不用硬夸的。
接着他对傀儡大哥昨晚的雪中送炭表示感谢,虽然不知道具体是哪位送的馒头,毕竟都长莫君珩那样,但他挨个表示感谢,总归能谢到当事人。
几日后是裴重衍参加拜师大典的日子,为此裴家上下耗费半个月帮他打点好了一切,裴家主早些年与极上宗副宗主师出同门,此次自家嫡长子拜师入门,未来将以玄清剑尊弟子的身份住在极上宗,自然少不了副宗主的照拂,因此偷摸上贡了不少灵丹妙药。
裴家主母担心自家儿子在极上宗的衣食住行,强烈要求裴重衍必须带上全部傀儡,随侍左右。因此傀儡们从天亮起床就开始收拾包袱,温颂姗姗来迟,只能挑些必需品打包。
极上宗离湘西有几千里的路程,裴重衍只能坐马车赶路,傀儡们就没有这么好的待遇了,各个跟在马车后面,脚步生风,几乎跑出残影来。
温颂挎着包袱,刚开始还能跟上大部队的步伐,走出湘西地界后逐渐力不从心,没一会儿就被甩在队伍最后面,好心的傀儡大哥问他需不需要帮着拿包袱,他看着对方背着半人高的行囊,沉默几秒后忍痛拒绝了。
嘴硬的下场就是他与大部队之间的距离越拉越远,他几乎摆烂地想,反正都赶不上,不如找个地方坐坐,恢复体力,磨刀不误砍柴工嘛,等会儿多跑两下,说不定就赶上了。
眼看着最后几道身影逐渐消失在尽头,温颂随便找了块大石头坐下,包袱放在旁边,伸个大幅度的懒腰,感觉全身都舒坦了。
他们走的这条官道穿过竹林,时不时会有凉风吹来,拂过竹叶簌簌,温颂享受完片刻安宁,也差不多该继续赶路了,他转头去提包袱。
“我包袱呢?”
温颂满头问号,他记得包袱是靠在石凳边上的呀,围着石凳转一圈没找着,他又把搜索范围扩大一些,以石凳为中心的五步范围内,他连枯叶堆都找了。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离谱的事儿?!人在旁边坐着,包袱却不见了!
又是一阵凉风从竹林吹来,温颂似有所感地回头,忽然对上一张放大的狐狸脸,登时六神无主,被吓得失去平衡,跌坐在地上。
“小郎君,在找什么呢?”
狐狸面具的嘴咧得很大,看起来一肚子坏水儿,但面具下传出的声线却是少年般的清脆爽朗,让人感觉格格不入。
而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竹林里,忽然有怪人主动上前搭讪,温颂也不敢轻举妄动,只顺着他的话说是在找包袱。
狐狸人当即表示自己愿意为他排忧解难,说两个人一起找会更快。看起来似乎是个热心肠的家伙,如果温颂没有看到他背着手,没有瞥见衣摆下露出的,属于他包袱的面料的话,他说不定会感激得泪流满面,再感慨下这世上还是好人多。
狐狸人欢天喜地走过来,想将他扶起来,温颂心底几番挣扎,表面上故作感激的姿态,实际背地里,已经不动声色地抓了好几把枯竹叶,等到狐狸人靠近的那刻,用尽全力掷在对方脸上,然后趁此间隙,撒腿就跑。
这点小伎俩在狐狸人面前,无异于关公门前耍大刀,太过小儿科,他只需一步踏风,就追上了还没跑两步路的温颂,伸手拎住温颂的领子,语气轻佻却不失少年郎的朝气:“小郎君怎么就要走了,不如去我府上坐坐,共谈风月。”
感受到双脚逐渐离地,好像是要飞到天上去了,温颂顿时被吓得哇哇大叫。
顷刻疾风逼近,一道鞭影破空刺来,远远看去像是游蛇蜿蜒,没等两人作出反应,狐狸人的手背就被鞭身缠住,猛地收紧,几乎要勒破经脉,手指再没力气去抓衣领,温颂径直坠下。
刚好往回赶的傀儡们瞧见这一幕,心都跳到嗓子眼儿了,温颂落下的地点正好是官道中间,就算不死也要脱层皮。然而事实是,温颂直直坠落的轨迹在半空中突然改道,最终落在竹林边的竹叶堆上,在场能有这种能力的也只有……
他们齐刷刷地看向被鞭条缠得,手都快成猪肝色的狐狸人,嗯,应该不是他。
又转过头看向队伍最前面,气定神闲攥着鞭子的主人,对上那人充满警告的眼神后,立刻疯狂摇头,肯定不是他!
肯定是老天爷赏命活。温颂这孩子啊,纯命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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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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