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放慢语速,好让夏兰筝听清每一个字:“筝筝,你要不要跟我回家?”
“大牛哥呢?”夏兰筝问,“他也可以回家吗?”
这一开口,他察觉到自己的声音也透着稚嫩。
楚朗给他顺了顺头发:“筝筝,大牛也有自己的家了。”
夏兰筝偏过头,不理解地眨了下眼睛,头发又扫过眼尾。
“那不是大牛哥的爸爸妈妈。”
大牛哥说过,他的妈妈很高很瘦,皮肤有一点黑。他的爸爸个子也高,在大牛哥口中,那是世界上最高的男人,高得能遮挡一切。
这不是大牛哥的爸爸妈妈。
楚朗闭了下眼,不知道如何回答小孩的问题。
楚朗的脸就在眼前,仿佛伸手就能摸到他下巴上的胡茬。
夏兰筝听大牛哥讲过,爸爸的脸上总有黑色的头发,刺刺的。于是他抬手摸上去,没有碰到想象中的刺感。
混沌间,有脚步声从远处传来。
夏兰筝睁开眼,房间空空荡荡的,床头摆着两个水杯。窗帘拉得严实,屋里一点光都没有。
他起身下床,全身被脱得精光,竟然只剩一条裤衩。
刚才的梦恍然散去,夏兰筝快步走进浴室,昨晚穿过的裤子被扔在衣篓里。
不过裤绳……裤绳怎么没了!
宿醉的后遗症猝不及防涌上来,夏兰筝撑住墙壁,看着瓷砖之间的缝隙。
“需要帮忙吗?”
是陆严清的声音。
哗啦一声,洗手液被夏兰筝碰倒。
想起来了,全想起来了!甚至没有忘记任何一丝细节。
——连陆严清身上的薄荷味,楚林川手中打火机的温度都记得一清二楚。
还有杨玉晓和楚朗煮的解酒汤、他的崩溃大哭、咸湿的眼泪。
完了。
他昨天到底为什么哭?
夏兰筝一时间无法接受,搞什么,任何一个直男都无法接受!
洗完澡,房间里热气氤氲,夏兰筝在房间里踌躇片刻,终于还是拉开房门。
今天是工作日,楚家不养闲人,不会有人在家。
然而夏兰筝蹑手蹑脚地走到楼梯口,往客厅看了一眼,心脏猛地一跳。
搞什么!今天不是工作日吗?
只见一家人在楼下坐得整整齐齐,听见声音立马抬头。
“筝筝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杨玉晓站起来,冲夏兰筝招手。
“留了粥,”楚朗问,“现在要喝一点吗?”
楚林煜则仔仔细细打量他:“筝筝,酒醒了没?你昨天……”
楚林川的胳膊肘戳过去,打断道:“喝点粥,免得胃不舒服。”
夏兰筝捏着扶手,手指攥得发白,这种感觉是上辈子从来没有体验过的,他想他知道自己为什么哭了。
坐下时,热好的粥已经端上餐桌,小米粥煮得细腻浓稠,应该熬了很久。
他擦了下眼睛,楚朗和楚林川这时才动身去公司。
他跟楚林川最近的关系挺奇怪的,比如楚林川主动给他找表演课老师、又比如昨晚捎他回家。
夏兰筝放下勺子,他依稀记得楚林川不止做了这些。
一道低沉的嗓音在脑海里回响。
“抬脚,”楚林川说,“左脚。”
昨晚是他带夏兰筝回的房间,床头的水也是他放的。
当时夏兰筝浑身酸软,躺在被窝里,然后楚林川把吸管递到他嘴边。
“喝吧。”
夏兰筝不敢再想,强行咽下嘴里的粥。
楚林川到底是什么意思,真把他当弟弟了还是怎么着?
可原书里不是这样的,他分明很讨厌这个外来者。
楚林川在夏兰筝身后停了几秒,夏兰筝屏气凝神,坐着没动。
他身上没有特别的味道,只有洗衣液的味儿,淡淡的一点,飘在身后。
“怎么了?”夏兰筝终于没忍住问。
楚林川注视他后脑勺良久,揉乱他的头发,趁他反应过来前收回手。
向来淡漠的人,今天说话竟格外温和:“以后少喝点,知道吗?”
夏兰筝别扭道:“知道了,昨晚谢谢。”
“不用,”楚林川笑了声,说不上是什么语气,“你去谢陆严清吧。”
夏兰筝不知道说什么好,回头瞪他一眼,干脆就不说话了。
吃完不知是午饭还是早饭的一餐,夏兰筝陪杨玉晓看了会儿电视。午间电视没晚上的抓马,是个权谋古装剧,他看得头晕。
夏兰筝在院子里遛了两圈羊,最终还是回屋说:“妈,我出去走走。”
他走着下山,途中遇到送完人回来的李平安,本想装作没看见,但李平安降下车窗,大老远便招呼他。
“小少爷!昨晚没出什么状况吧?”
家里所有人都知道他昨晚喝多后哭了,早上连阿姨也悄悄来问他有没有事。
夏兰筝很少哭,除了被狗追那次,再没在别人面前哭过。
他以前总跟大牛说,你别哭了,眼泪是世界上最没用的东西。
大牛哭着拉起被子:“我就哭!夏兰筝!我不要你管!”
李平安又喊他一声:“小少爷?”
“我没事,”夏兰筝干笑两声,“小李哥你去忙吧,我自己出去转转。”
他走了半个小时,走到山腰,在石墩子上坐了一会儿,收到张成发来的消息。
「张成:你回来了。」
「X:你怎么知道?」
「张成:你微博发了杀青照。」
上次夏兰筝胡乱改了名后,微博一直由于家维打理。
「张成:恭喜。」
「X:谢谢。」
夏兰筝跟张成很久没见了,对方时不时发来一些照片,他从中窥到一点他的生活。
照片拍的大多是海和树,偶尔有一些流浪的小猫小狗,张成的状态好了不少。
他发来一个定位。
「张成:来吗?」
「张成:我很想你。」
夏兰筝差点把手机扔出去,连忙发了条语音。
“我们国人一般不这样和朋友说话。”
张成打来电话,夏兰筝接起,听他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隐约伴着海浪的沙沙声。
“我和你是一国人。”
夏兰筝没纠结这个问题:“你在海边吗?”
“嗯,”张成说,“大海和你长得一样,很漂亮。”
夏兰筝放弃纠正张成的用词,他着实想散散心,于是打了个车过去。
这片沙滩上没有游客,夏兰筝远远地看见张成坐在海边。
他还是穿着长衣摆的长袖衫,白色的,坠在海浪冲刷上岸的边缘,像大海落下的余韵。
夏兰筝脱下鞋,脚掌踩在沙滩上,柔软温热的沙子顿时将他包裹。
他刚走到张成身后,张成听见声音回头冲他一笑,举起速写本说:“你看,是不是很漂亮。”
画纸上的贝壳和张成面前的不一样,它被彩铅勾勒出轮廓,张成给它覆上了一层淡彩。
夏兰筝在他身边坐下:“嗯,很漂亮。”
张成用蓝色彩铅继续勾画:“拍摄不顺利吗?”
夏兰筝愣了一瞬:“没有。”
“那为什么不高兴?”张成问。
夏兰筝抓了一把沙子,细沙悄悄从指缝里溜走,他也笑了声:“被你发现了。”
张成没问他为什么不高兴:“晒太阳,会开心一点吗?”
夏兰筝说:“会,今天的太阳不晒,但很好。”
张成的国语说得比上次见面流畅不少,估计私底下一直在练习。他的确是混血,总是语出惊人,夏兰筝对此已经习惯了。
夏兰筝忽然有点羡慕他。
能毫不顾忌地表达喜欢和不喜欢,这点很多成年人都做不到。
张成给贝壳涂上最后一点蓝色:“筝筝,我们,是朋友吗?”
夏兰筝说:“是啊。”
说完,他意识到张成是什么意思,把脚伸入细沙,等了一会儿说:“你觉得海的尽头,会不会有另一个世界。”
张成又笑起来:“筝筝,我听不懂。”
夏兰筝把文绉绉的话咽回去,也觉得刚才说的话好笑,换了个方式说:“我分不清现在的世界是真的还是假的。”
他认为张成会懂,这是一种直觉。
“沙子是烫的,”张成放下速写板,看着他认真回答,“贝壳是硬的,海是咸的,你感觉到了吗?”
张成捡起贝壳,把它扔进海里。
夏兰筝没有回答,听张成继续说。
“感觉到了,那就是真的。”
夏兰筝看着张成的侧脸:“那我感觉,好像一切都是真的。”
上辈子的记忆不假,这一世的部分回忆也格外真实。
他想起那天楚朗的胡茬很刺,刺得他掌心泛红。他还记得,不久后他拥有了自己的小床,绿茸茸的被套和软绵绵的棉被,那感觉像躺在青草地里。
夏兰筝又看向张成,张成的瞳孔带一点蓝,是深海的颜色,眼下的泪痣仿佛是沙滩上的贝壳。
这一瞬间,夏兰筝再次想起“苏澄”,作为书中的攻三,这人到现在还没有出现。
张成被他看得不自在,转头捂住他的眼睛。
这双手细腻白皙,仿佛从没吃过苦一般,绝不可能像他自己说的那样是学汽修的。
夏兰筝的怀疑再次出现。
张成打断他的思绪:“不要一直看我,我忍不住。”
夏兰筝的睫毛颤了一下,这话听起来……太暧昧了。
好在张成很快补齐下一句话:“筝筝,我想把你画下来。”
夏兰筝拉开他的手,把脚边的速写板递过去:“可以,我给你当模特。”
张成抚开遮住纸张的衣袖,拿起彩铅,笔尖在白纸上留下一道印记。可几秒后,他旋即又松开手。
“给我,当模特吧,”张成低沉的嗓音融入大海,“来我的工作室,筝筝。”
夏兰筝回去的时候,包里比来时多了张黑色名片。名片正面有个地址,背面刻着简洁的贝壳图案。
他在山脚下了车,顺着路边小道上行。昨晚后半夜下了场暴雨,路边泥泞湿滑。
他摩挲名片上的凹陷和凸起,不远处忽然传来两声狗吠。
夏兰筝顿住了脚,耳边掠过一道凉风,他胳膊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瞬间抬头。
正上方的枝干摇摇欲坠,树皮开裂,露出尖锐的棱角。
夏兰筝的太阳穴突突地狂跳,立刻拔腿。
“砰——”
有人猛地从左侧拥住他,一瞬间他双脚离地,天旋地转。
混乱中,树枝从腿侧擦过。
夏兰筝肾上腺素飙升,下意识蜷起身体,在慌乱中抓住身前男人的衣服。
跌入草丛的同时,他看见一张熟悉的脸。
是陆严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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