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淮西在旁边围观了半天，很是无语。
这两人你侬我侬，你哭我喊的，搁这儿给路人演琼瑶剧呢？没看见两个司机的脸已经黑如锅碳了吗？这不是耽误别人挣钱的工夫吗？
他极有眼力见地在司机发飙前，赶紧喊停那两人：“你们还走不走了？天都快黑了。”
本来他们赶了一天的路，紧赶慢赶上了码头的最后一班船，结果临了都快到元羽尘的家门口，他们反倒成了乌龟。
有只聒噪的“鸟”一直在催促着他们，再旖旎的气氛都被他破坏掉了。
周聿唇线紧抿，忍住想骂凌淮西的冲动，拉着张劲厚的手重新坐上了车，而这次，张劲厚没有推开他。
元羽尘住在海边独栋的小房子里，张劲厚领着周聿他们去他家找他时，房子门锁着，里面并没有人。
所有人都扑了个空，张劲厚转念一想，又带着他们去了堤坝。
他向周聿解释：“每天太阳下山的那阵子，元羽尘有时会在堤坝上散步。”
周聿不可置否，于落日余晖中，徘徊在海水拍打的堤坝上，元羽尘倒是好兴致。
三人转去了堤坝，耳边聆听着愈渐清晰的海潮声，远远地便看见了那个站在堤坝上看着落日的男孩。
其实也不能说是男孩了，算算年纪，元羽尘今年也有二十二了，是个男人了。
可周聿望着他寂寥的背影，仍是不敢相信元羽尘会杀了他弟弟，在他的印象里，元羽尘一直是那个揪着他衣服，乖乖巧巧喊他“哥哥”的小男孩。
“你来了。”元羽尘迎着落日张开双臂，感受着残余的暖阳洒在身上，不用回头就知道自己身后站着谁。
其实从他见到张劲厚的那一刻起，他就做好了和周聿相遇的准备。
周聿仰头看他，却又哑口无言，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你......” 他怔了半天，只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明明来这儿之前他早就打好了腹稿，要如何质问元羽尘，要如何责备他，痛骂他，可真当周聿见到他了，他又于心不忍，心疼起了元羽尘。
如果说周聿的人生是艰难的，那元羽尘的命就是苦涩的，而这个苦算是周聿养父母一手造成，如果不是疲劳驾驶酿成的那个大错，元羽尘也不会沦落到现在这个地步。
元羽尘缓缓转过身面朝向他，好几年了，周聿终于从自己的梦魇中走到了他面前。
他控制着自己面部表情，尽量装得冷淡：“我什么？”
“你真的拿我当做过哥哥吗？”周聿发难的话语在嘴边转了又转，悲痛地望着他。
“如果你心有不甘，大可以冲着我来，何苦去为难一个动弹不得的小孩？甚至......甚至......”
杀了他。
这三个字周聿没有勇气说出口，但元羽尘替他说了出来。
“杀了他？”他竭力伪装的淡定瞬间被打破，满目的难以置信，“你觉得是我杀了你弟弟？！”
他反过来向周聿发起诘难，语气尖锐得像是能变成一把刀子刺进周聿的心。
“不是吗？”周聿冷淡地别开眼，不看他受伤的表情，“有私生拍到你落荒而逃的照片，人要不是你杀的，你害怕什么？”
“呵。”元羽尘自嘲地笑了一声，俯视着周聿的眼眸中尽是失望，“你觉得是我就是我吧。”
“元羽尘！你做错事就是这种态度吗？！”
他破罐子破摔的态度让周聿怒不可遏，他怒气冲冲地打开堤坝的栅栏，三步并作两步地爬了上去，企图去拉元羽尘下来。
他是真心拿元羽尘当弟弟，所以任元羽尘欺他，骗他，在他面前装乖耍狠，周聿也只是想教训他一顿，让他长长记性，知道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
元羽尘往后退了两步，躲开周聿拉他的手。这让周聿更生气了，他索性翻身上了堤坝，准备直接上手抓人。
“你小心点儿！”张劲厚和凌淮西在下面看得胆战心惊，生怕周聿一个脚滑从坝上摔下去。
从他们地面视角上看起来矮矮的堤坝，另外一面可是十米高的海涯，一个不小心人滚落下去，可就葬身深海了。
元羽尘双手抱臂环在胸前看着周聿笑，一开始是轻笑，接着他笑声越来越大，几近疯魔。
“在你弟弟没死之前，我是真的想杀了他，你知道吗？如果没有他的存在，我就是你唯一的弟弟了。”
周聿愣住了，他敏锐地察觉到元羽尘的情绪不太对劲，立马给张劲厚和凌淮西使了个眼色。
元羽尘迷恋地注视着他，深深地陷在自己的情绪里难以自拔。
“我去看过他，他干干瘦瘦地躺在病床上，鼻子里插着管子，我一只手就能掐死他，这样你就永远都是属于我一个人的哥哥。
可是哥哥，你真的觉得是我杀了他吗？我在你心里原来是个暴戾成性的杀人狂魔吗？你根本就没有拿我当做你弟弟！你看你从刚刚见到我到现在，一心只想问你弟弟的事情，连我生病的事提都不提。
你不是我哥哥！我们本来就没有血缘关系，是我错了，我不该利用你的愧疚来捆绑着你，如果我真是你弟弟该有多好，哪怕让我躺在那边......”
他渐渐语无伦次起来，周聿的心都被揪紧了，他确实不知道元羽尘这样想过。
可眼前最重要的不是研究元羽尘真实的内心，而是先把他从堤坝上弄下来，周聿真怕他一个冲动就失足跳下去。
他小心翼翼地往元羽尘那边挪动，讨好地去拉他的手：“对不起，小尘，是我忽略了你。是哥哥做的不对，我们先下来再好好谈，好吗？”
他尽可能地放柔语气去哄元羽尘，元羽尘吸了吸鼻子，闻言委屈巴巴地看他。
“好。”他牵住了周聿的手，和他十指相扣。
就在周聿松了口气，张劲厚和凌淮西也将心放回肚子里时，元羽尘手上一使力，把周聿拉进怀里，死死地抱住他。
“你既然觉得做的不对的话，那我们就一起死吧。”
说完，他表情扭曲着，双脚点地，朝着身后的大海纵身一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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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羽尘死了，葬身于深不见底的海水中。
在海底能看见他的光吗？在冰凉刺骨的海水中，他还能听见周聿的呼喊吗？
他......后悔了吗？
小岛上的渔民打捞了三天三夜都没有寻到元羽尘的尸首，捞上来的除了腥臭的烂泥，就是扭动缠绕的水蛇，如同元羽尘这短暂腐烂的一生。
周聿望着渔网里的蛇，忍不住背过身扶着张劲厚干呕起来。
张劲厚帮他拍着背顺气，想劝他别看了，又不敢开口。
三天前，元羽尘抱着周聿从堤坝上跳下去，他和凌淮西得亏得了周聿的提醒，时刻关注着元羽尘的动向，见他要自杀，他们吓得大惊失色连忙飞身去拉周聿，结果因为距离太远，只摸到他的鞋底。
就在张劲厚以为元羽尘要带着周聿跳下去的那一刻，元羽尘却反手一推，将周聿推向他们。
他悲伤的眼眸决绝地望了周聿最后一眼，似乎要将他刻在脑子里，随即像只断翅的鸟儿径直坠落在海里。
连个声响都没有听到，波涛汹涌的大海直接吞噬了元羽尘。
张劲厚和凌淮西护在周聿两侧，目瞪口呆地看着突如其来的变故，甚至没反应过来伸手去拉他。
没有人想起来去救元羽尘，因为他自己都救不了自己。
已经过了最佳打捞时间，过来办案的警察心中早已有了数，例行公事地慰问着死者家属。
“节哀吧。”这三个字对他们看惯了生死的人来讲，已经是无关痛痒的三字经了。
“没希望了，是吗？”周聿头晕得厉害，呼吸也有点困难，“可是连他尸体都还没有捞到，万一......万一......”
万一元羽尘还活着呢？
警察摇头，机械式地给他说明：“尸体没捞到应该是冲到下游去了，过两天就会自己浮上来，反正还在打捞期内，我们会看守在这边的，你们家属还是赶紧去准备后事吧。”
这种生离死别他已经见惯了，警察安慰地拍拍周聿的肩膀，刚要转身离开突然又想起了什么事。
“对了，死者居住的房子我们已经联系到房东了，房东特地从外地赶回来处理这件事，你们和他清理一下死者的物品吧。”
周聿点点头，别无他法，除了等待就只有等待，可等待的结果是不变的，那这漫长的等待显得就多此一举了点。
悲哀心痛，却又无能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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