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荀微拧眉头,脚步逐渐放缓,冥冥之中,他察觉出不对劲,因为他总觉得方才那声音的主人是道给他听的。
就在他回首望向四楼的凭栏边时,万千随风摇晃的金色绸缎,隐约显现一道人影,对方直勾勾的视线正落在他的身上。
彼时祁荀的周围不知何时出现三两个身姿妙曼的女子,她们穿粉黛佩玉香,纷纷伸出纤长葱白的手,搭在祁荀的臂膀处。
“这位公子,玉兰在唤您呢,快些上前罢,莫要让他久等,反正他又该闭门谢客了。”一位手持银簪的女人如是道。
祁荀想挣脱几人的束缚,但他怕自己控制不住力道伤到人,又或偶生无礼之举。于是他不得不被推着往四楼的方向走去。
甚至就连被他牵着的平安也一同受罪。
待他们二人踏入倒数第三间厢房后,祁荀还来不及转身,牡丹门就被几名姑娘迅速关上,任他怎么也推不开。
“阿荀哥哥,我是不是不该来?”平安后知后觉地抬首看向面露难色的祁荀。
他无奈地摇头叹气,随即慢慢环顾四周道:“无妨,有我在,你不必忧心。”
祁荀曾经从未来过这类之地,以至于他不知道这里究竟是做什么的。这万紫千红楼中尽是脂香萦绕、红袖招春,时常会让他的两颊染上薄红,心中泛起阵阵涟漪。
但他从不久前的经历思索,足以得出一个结论——这里不是他该来的地方。
在他思忖之际,一道幽怨的熟悉声音自帷幔后方响起,“负心郎,你既已接住奴家朝你抛来的绣球,为何还要转身就走?”
顿时祁荀的脑子一片空白,他慢吞吞地转头看向掀开帷幔,朝他走来的男人,对方身着天水翠外裳,身披浅丁香薄炮,三千青丝被玉簪绾起,其余随意披散在两肩。
祁荀见其眉目下垂,碎发挡住额间,宛若朝荷初露的羞怯,温润又令人无法移目。
“嗯?”祁荀明显还没反应过来。
玉兰非但不恼,反而轻笑两声,转头看向祁荀躲在身侧的人,“你叫什么名字?”
“平……平安。”平安小声嚅嗫道。
玉兰抬手抵住嘴唇呢喃几声,旋即笑着说:“那平安,你来这里做什么呢?”
平安眨动眼睛,脸上浮现出一抹激动与期待之色,“我听闻这里的荷叶鸡,是承天绝无仅有的美味……所以才想……”
“原来如此。”玉兰抬眸扫过祁荀,然后扬声朝外面的人喊道:“青芝。”
不久后牡丹门被人应声推开,一袭绿色倩影映入眼帘,女人手持丝绒扇,挑眉向玉兰柔说:“你寻我所为何事?”
“带平安去三楼膳房,品荷叶鸡。”玉兰单手搭上平安的肩,慢慢补充道:“他想吃多少都可以,钱记在我的账上。”
闻言祁荀刚想开口制止,却不料玉兰伸出指尖抵在他的唇间,用深邃的眼神道:“负心郎,你留下来,就当作是……抵债。”
祁荀眼睁睁看着平安被青芝牵着离开这间厢房,独留他一人面对充满未知的玉兰。
“你究竟想做什么?”祁荀不自觉后退几步,皱眉与对方拉开距离。
玉兰握住他的手,面不改色道:“**一刻值千金,今日是奴家在人群中,一眼望见你,才把绣球抛给你的。”
对方的指尖若有若无地游移至他的脖颈,然后继续往下,“奴家可是对你一见倾心,没想到你竟然不仅对此视若无睹,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离开,把奴家晾在那里。”
“当时可把奴家伤心坏了。”
“抱歉。”祁荀毫不犹豫抽开手,又往后面靠,直到背脊抵在牡丹门边,“……但这种事情,恕我不能答应。”
祁荀企图把手背在身后,趁机开门溜走,但玉兰似乎已经察觉到他的动作,周遭的气氛瞬间沉寂下来,只听对方说:“负心郎,你若是现在逃走,就别怨奴家翻脸。”
祁荀的心头一顿,他错愕地望向玉兰,对方身上散发出温柔中,隐约存在几分危险的气息,“这万紫千红楼的膳食如同珍馐,味道美,价钱也美,若是你惹奴家不高兴,到时候追责起来,这钱……最后还是要交给你来付为好。”
“你要多少?”祁荀的声音渐冷。
玉兰单手抵住脸颊,饶有兴致地说:“少则百两,多则千两,这就要看他的胃口咯,不过你也不能为难一个孩子不是?”
至此祁荀彻底打消逃离的念头,他往前走两步,正色说:“你想我做什么?”
他偶然间晃见玉兰眼底闪过的戏谑,只听对方不紧不慢地说:“这院子外有棵玉兰树,你不妨攀高为奴家摘来,毕竟……花送情郎,这才能让奴家看见你的真心。”
祁荀当即转身,手扶再牡丹门上,他在离开的前一刻,回身道:“花,我可以摘下来,但你不是我的情郎,还有你别再唤我为负心郎,请你自重。”
玉兰厢房的后院,有棵亭亭玉立的玉兰树,高四十六尺,娇艳欲滴的玉兰花就绽放在最高处,在微风中摇曳招手。
祁荀仰头望向上方的玉兰花,与此同时伏在窗台边沿的人朝他笑着说:“负心郎,你可得快些回来,奴家在这里等你。”
祁荀对玉兰的话充耳不闻,他干脆利落地挽起碍事的衣袖,抓住玉兰树粗壮的枝干,熟练地往高处攀爬。他的每一步都走得很稳。等他轻而易举地来到树顶时,恰好与坐在窗台边的人视线相撞。
彼时风过树梢,卷动祁荀的鬓边发,这片刻的宁静,宛如时间定格。
他冷淡地拽住向外延展的枝桠,把玉兰花摘下,扔给窗台边的玉兰,“拿着。”
等对方接住花后,他才堪堪往下滑,直到双脚落地,顺手拍掉身上沾染的泥灰。
他微微皱眉,抬手捂住肩膀处的伤口,似乎已经开始渗血,许是他刚刚没有顾及到这一点,才让伤口不慎撕裂开。
他抬眼看向窗边,随即缓缓挪开颤抖的手,深吸一口气,咬牙往回走。
待祁荀再度回到玉兰所在的厢房时,对方依旧坐在窗台边,黄昏的余晖把对方笼罩住,祁荀仿佛从中看出几分忧愁。
“你现在还有什么事么?没有我便带着平安离开了。”祁荀的语气有些苍白。
玉兰缄默良久,他盯着手中的玉兰花有些出神。就在祁荀快要按耐不住时,他缓缓站起身,把花搁置在一旁,转身走至檀木柜前,拉开抽屉在里面翻翻找找,“你既有伤,方才为何不告知予我?”
“倘若我拒绝你的要求,你就会放过我?”祁荀毫不犹豫反问道。
“自然不会。”玉兰的脸上忽然浮现出笑容,他拿着药膏朝祁荀踱步而来,“你的心意奴家已经收到,接下来你想做什么,奴家都依你,但在此之前——你的伤口需要奴家来为你处理一下。”
祁荀被对方牵着坐在椅子上,玉兰为他擦药的动作很轻,像是在保护什么珍宝。
僵硬的气氛间,玉兰忽然出声打破沉寂,“你会觉得我无理取闹么?”
“会。”祁荀几乎是立刻回答。
“那……”玉兰的声音有些飘忽不定,仿佛在犹豫什么,“你讨厌我么?”
祁荀后知后觉地抬眸看向对方,他的嘴唇翕合,最终还是说:“……不讨厌。”
“为何?”玉兰有些不可置信。
祁荀垂眸道:“虽然你这个人有些轻浮,但也不坏,至少你没有对我冷眼相待。”
玉兰涂药的手停顿一瞬,但他没有抬眼看祁荀,“你倒是第一个这般说我的人。”
无需多久,玉兰便为他上完药,至此之前两人都没有再开口说话。
与此同时平安亦蹦蹦跳跳地推门走进来,手中还提着一袋荷叶鸡,他笑脸盈盈道:“阿荀哥哥,你看,这是我为你留的。”
祁荀怔愣一瞬,旋即接过对方手中的东西,含笑低声道谢。
他转头看向窗外已经黑尽的天,索性对玉兰说:“时候已经不早,我们先回去了。”
玉兰手捻玉兰花,将洁白的花瓣一点一点地折下来,扔入瓷水中,他懒散地掀起眼帘,跟站在门外的二人道别,“……从今往后,你还会来看我么?”
祁荀有些踌躇,可他还是启唇道:“会,但下次见面,我不希望是在这里。”
“行。”玉兰摘净花瓣,把花心顺手扔出窗外,指尖还留存着玉兰花的清香。
夜晚繁星闪烁,祁荀牵住平安的手,拎着荷叶鸡,悠哉悠哉地往国公府走。
“阿荀哥哥,你对我真好。”平安忽然出声,惹得祁荀有些不知所措。
他小心翼翼地问:“你为何这么说?”
“因为只有你愿意陪我玩,还会带我去吃荷叶鸡呀。”平安认真地回应道。
祁荀笑着别开耳边的发丝,眸光流转,他似是想起什么,良久后他才慢吞吞地开口说:“因为……你很像我的弟弟。”
“阿荀哥哥还有弟弟?”平安不禁睁大眼睛。
祁荀的回应有些迟缓,“嗯。”
“那他现在在哪?济川么?”
“不。”祁荀脸上的表情褪去,他仰头望向不可触及的苍穹,语气轻若鸿毛,“我的阿弟在九岁的时候,就被官兵捉走了。”
“若是他还活着。”
“现在应该满十四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5章 万紫千红邂逅花魁(二)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