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侯爷,今,今日……”
身材高大皮肤黝黑的男人跑进内室,站在挂着丝绸帐幔的榻前,身子发着抖。
“怎么了?”
说笑声停下,女子一只纤细白皙染着蔻丹的手拨开帐幔,香风袭来,卧在榻上的年轻男人从那覆着罗裙的膝上抬起头来。
年轻公子有双魅惑人的眼睛,慵懒地抬起打量他,见他活得好好的。笑了一声,又跌回了女人怀里。
他被五名女子簇拥着,整理仪容,打理长发,姑娘们正说笑着将穿好的相思子编织在他的长发中。红艳艳亮闪闪的相思子,宝珠一般缀在发间,映得他面若桃花。
“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算一算,离皇上上次杀人已过去二十八日了,提心吊胆的这个月,总算结束了。不是吗?”年轻公子事不关己似的问。
男人摇了摇头,猛地跪了下来,语无伦次道:“不,今天,今天上朝有人骂我!”
他说着,居然捂着脸开始哭。
男人一身侍卫装扮,甚至比普通侍卫还要华贵一些。一边哭,一边不敢用袖口擦拭眼泪,无措地抹着脸。
还是榻上公子丢来一张帕子,男人就接过来,小心地擦,放声地哭。
“继续说,骂你什么啊?”
“他说,他说一个奴仆替王侯上朝,成何体统?要皇上把我赶下去,皇上问我……你是奴籍吗?”男人说到这脸色都变了,“我,我时刻谨记着侯爷的提醒,绝不能说我是奴隶。”
帐后的永嘉侯叶景栖并不言语,等着自家奴隶阿述继续说。
阿述伏在地上,几句话之间,眼泪已经洒落在地毯上,流进银线的缝隙里。他咬着牙红着眼睛抬头望叶景栖:
“然后,然后那位大人说‘你要怎么证明,你不是奴仆?’我说不出,但皇上身边的太监对陛下说‘有一个方法可以证明的,就是真的是出身显贵的好侍卫,一定有在殿前持刀对决的勇气’,接着陛下命人扔给我一把刀!”
“喔。”叶景栖松了口气,看阿述健壮的个子,方才也没见着一点伤痕,想必是性命无忧的。
“然后……”阿述像是回忆起了可怕的事,眼神空洞,“护卫们清开地方,让我们武斗……”阿述哭得凄惨,再说不下去。
叶景栖拧起眉头,“你把哪个大人打伤了?”
大个子的阿述摇摇头,哭着跪着往前走了几步,头重重地磕到地上。
“没打伤,我是杀了人。主人!我杀了大理寺少卿,在朝堂上!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有想要动手,但是他撞上来了,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有想到他会死啊,我没有想到他会死!我真的不想害他的!”他抓着叶景栖衣角,语无伦次,满脸流的都是泪
“哪个大理寺少卿……”叶景栖猛然起身,那串着相思子的丝绳崩断了,血色的珠子落了满地。
阿述吓得直躲,哆嗦得更厉害了,“年轻,年轻的那个。”
叶景栖的脸色也很不好。
他想到了三件事。
第一件,阿述杀的,大理寺左少卿乌长洲,是朝堂上难得的好人。
第二件,那人的党朋该是不会放过自己,上朝又要说他坏话了。
但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
最糟的是第三件:
皇帝也不会放过他的,他会——
阿述像是突然想起来了,继续道:“皇上说,不许我再代替您上朝了。”
唉,就知道。
他会让自己去上朝。
这下叶景栖也没有陪着温香软玉的心情了,很快收拾离开了这花衢柳巷,临走时那个碧玉罗裙的女人还朝他挥了挥帕子,“明儿一定要来呀,我想您的。”
叶景栖只是笑,他明天可未必能去。
不止明天。至少要上朝陪个三、五天,才能让皇帝满意。
叶景栖回到府中第一件事,就是将最近得到的宝贝,都从库房拿出来,思量明天送哪一样给皇帝,才能讨他欢心。
珍珠、美玉?皇帝已经看够了。
古琴、名谱?皇上最讨厌这些附庸风雅的东西。
雕工细致的桃核,上次刚献过。
叶景栖在一众精致的宝物中,又看到了那只枕头。
那枕头通体如翡翠雕刻而成,是西域商人所贩。叶景栖盯着其中朦胧烟气似的纹路,商人说这是游仙枕,夜里一枕,能梦四海八荒。
原是红绿一对,叶景栖把红如玛瑙的那只,在及笄礼上送给了柳二小姐,谁料想被她父亲献给了皇上。
皇帝说枕着一夜好眠,欺君之罪,将他流放了,若非她祖父当时还是内阁次辅,说不定就死了。
叶景栖思及此,连忙将手从那枕上放下。
再看看?淡雅的白瓷盏、精致的梅花笛,要不这块奇南香……
有了,送画吧。
希求皇帝能被这东西哄好,放他回来躲懒。
第二日清早,阿述说什么也不敢再靠近御门。
叶景栖想他边送他上朝边哭,着实不好看,出门时便连随从都临时换了一个。
等叶景栖下了轿辇,尚未走进大殿,就有人拦在他跟前。
首辅门生,左都御史陈大人。
昨天惨死的那位乌大人的政敌。
这陈大人是个一把胡子的干瘦中年人,又不是什么俏丽美人。
叶景栖往日不会多瞧一眼,能记住他名字已经很客气。
“久不见小侯爷,今儿来上朝了?”
“是啊,久不见陛下,很是挂念。”叶景栖是不吝啬寒暄的,停下与人交谈。
听着听着,陈大人就开始说人坏话了。
“那群满嘴嚷嚷着不与世家贵子同流合污的家伙,简直是在四处给人泼脏水啊!小侯爷绝对瞧不上吧?”
叶景栖猜想,是朝堂上的老顽固和爱骂人的新人,又吵架了,争不过是要皇帝的一个点头。
而叶景栖可是每次上朝,都讨得皇帝高兴几日呢。
叶景栖对这些争执不感兴趣,但没有表面应承,直言道:“倒是要瞧瞧他们有什么手段,若愿意陪我玩些有趣的,我可真要考虑倒戈了。”
那陈大人的胡子不经意撇了撇。
叶景栖斜睨他一眼,“说起来,那个瞧不上我,说我是无礼纨绔,皇上屡屡给我免朝不合礼法的人,不正是你吗?”
“不是啊,不是啊。侯爷,我和您一条心呐!”陈大人抹着头上的汗摇头。
叶景栖鼻间轻嗤了声,转身走了。
支持这群老头?他才不呢。
皇帝可是先打一个巴掌再给个甜枣的专门家。
既然昨日对付的是乌大人这些清流,那这回,就一定是要给首辅和陈大人那些脑满肠肥的顽固家伙立立规矩了。
他怎么好不顺着皇帝呢?
刚走进大殿,叶景栖就感受到了充满恨意的目光。
他环顾四周,就看到了一个清瘦的男人,男人淬了毒的目光紧紧抓着他不放。
那想必他也是乌大人的好同僚,叶景栖礼貌朝他一笑。
无他,人都死了,叶景栖哭也没办法。
虽然那视线让人有些不舒服,但好在很快更焦灼的视线出现在了头顶。
皇上来了。
早朝是很简单的,就是吵闹。
其实之前上朝都是死一样的沉默,大部分官员畏惧皇帝的目光,懦弱不敢言,还有一些官职和权势都偏低,说不上话,最多的,是尸位素餐的那些,能领俸禄已是极好的,何必说话给自己惹麻烦呢?
直到后来皇帝勒令所有人上朝必须要发言一句,哪怕是反驳别人,朝堂上渐渐开始变得很热闹。
这些大臣都在想:相比自己拿出“野花七色,是山灵也恭贺天子,赐福于花草,值得大开庆典”“东市有商贩拾金不昧,说明盛世清平”这些内容,让文官驳斥,遭皇帝冷眼。
还不如排在后面,等着挑其他大臣的刺来得容易。
第一个开口的人就成了众人的众矢之的。
叶景栖就看着那个刚瞪过自己的单薄大臣第一个开口。
果不其然,他刚说了一句,税收不合理,就有十多个大臣接话。剑拔弩张,两伙人互相攻讦。
叶景栖打着哈欠听了半天,反正也也听不懂,只打算最后附和他几句。
他一打哈欠,龙椅上的萧知古望过来,叶景栖立时紧张起来。但萧知古像是也被他传染了似的,修长大手一遮,眯着眼打了个哈欠。
底下的一众大臣谁也没敢瞧见。
叶景栖笑起来。
他倒也不是不怕皇帝,皇帝昏庸无道,哪怕叶景栖小时候救过他,也不是什么免死金牌。伴君如伴虎,萧知古比只知道撕咬人的老虎更可怕。他自幼暴虐无常,害怕是没用的。
“叶爱卿,你说呢?”皇帝瞄中了他。果然就要点他回话。
“是哪一句呢?”叶景栖问身边的大臣。
身边的大臣等到皇帝默许的目光,才开口回答叶景栖,“方才,崔谌崔大人说,饥荒要算在皇上头上。”
叶景栖听到,心中一凛,这人什么都敢说,脖子上那颗脑袋是送的?
这要他怎么跟?
叶景栖闭了闭眼,“要我说,算在首辅大人头上才是。”
身边几个大臣倒抽一口冷气,但崔谌还是冷冷地看着他,等他继续发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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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坏事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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