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湘盯着她俩高中时的自拍,看了一阵后自嘲道:“那会儿真年轻啊。”
“你不一直十八岁么?”宁远容将炸蔬菜上的辣椒抖了抖,放到孟湘面前。
话说出口,宁远容又觉得自己说错了。
十八岁的孟湘都经历了些什么?她怎么敢说孟湘一直十八岁?
想了想,她又换了个话题:“怎么从来没听说过你的姑婆?”
孟湘抬眼:“她啊……”
张桂芳跟孟湘的血缘关系很淡。
她是孟湘爷爷的表妹,早些年随着丈夫工作住在省城,后来俩人退休,她就又和姑爷都回了繁城故乡养老。
孟湘第一次见她,是十岁那年的暑假。
那个暑假,在父母去世后抚养了她一年多的爷爷也因为丧子之痛过世,停灵三天,家里闹哄哄的。
爷爷的养子,孟湘的小叔在葬礼上提出收养孟湘,条件是老爷子的大部分遗产、乡下宅基地等一系列好处。
孟湘的大姑姑在省城,小姑姑刚怀上二胎,孟湘于她们而言是烫手的山芋,况且小叔还没孩子,抚养孟湘一个小姑娘应当算不上太吃力。
小叔没费什么力气就得到了不菲的收入和孟湘的抚养权,但十岁的孟湘总觉得小叔看她的眼神很讨厌。
爷爷下葬,送完客之后,小叔已经喝醉了。
他带着孟湘到堆放杂物的小屋里。
屋子里有爷爷生前编织的竹篮竹筐,还有些堆放在角落里的陈年中草药——孟湘爷爷年轻时是村里的赤脚医生,后来才进的城。
“以后我就是你老子,要孝顺我,知不知道?”小叔的大手按在她头上,狠狠揉了揉她黑亮亮的头发。
酒气自上而下喷在孟湘脸上,很难闻。
孟湘往后退了一步,她觉得小叔对待她的态度让她很不舒服。
“你躲什么?过来!”小叔厉声呵斥,一把将她扯到了面前。
“我……我肚子疼……”孟湘瘦弱,细小的胳膊被小叔攥在手里,根本无法挣脱。
“肚子疼?”小叔单手发力就将孟湘拽到了自己怀里,手伸进她薄薄的短袖:“这里疼还是这里疼?啊?你说啊?说清楚了老子好好给你治治!”
那只魔爪一样的手在衣服里梭巡一圈,又伸进了孟湘的裤子。
孟湘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了起来。
她父母还没来得及教她怎么保护自己就去世,爷爷只能照顾好她的衣食起居,但十岁的她已经模模糊糊明白这是一种侵犯,一种令人作呕的恶行。
“哭什么!”小叔一巴掌抽在她脸上。
孟湘哭得越发响亮,双手双腿疯了一样又踢又打。
小叔还想用蛮力压制她,小屋的门却被敲响了。
“里面谁在哭?”门外是个女人的声音。
孟湘对这声音不大熟悉,但就像快淹死的人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疯狂嚎叫。
小叔又给了她一耳光:“出去什么都不许说,不然老子宰了你!”
小叔拉开门,跌跌撞撞走出去,门外的光照进来,孟湘透过满脸泪痕看到了那个被她叫做姑婆的人。
姑婆跑进来拉住孟湘:“怎么哭成这样?是谁惹了你?”
小叔闻言顿住脚,恶毒的双眼死死锁住孟湘的脸。
孟湘说不出话,缩在姑婆怀里哭个不住。
姑婆就多留了个心眼,葬礼结束后,将她带去省城度过了整个暑假。
孟湘也断断续续跟姑婆解释清楚了那天的事。
姑婆气得不轻,让当时还没退休的姑爷报案,几个公安上门调查,虽然没找到什么实质性的证据,但也将孟湘小叔吓了个半死,从此再也不敢染指孟湘。
孟湘后来被姑婆送去小姑家,直到小姑父南下做生意,她又被送去舅舅家……
姑婆一次次在电话里嘱咐,让她遇到类似的事一定要说出来,不用怕,姑爷在省城当个不大不小的官,能给她做主,能给她撑腰。
好在后来的孟湘只是被无视和区别对待,再没遇到过类似的事。
看孟湘脸色不大好,宁远容拉了拉她的手:“不开心就不想了,再吃两口,吃不完打包,咱再去吃下一家。”
孟湘笑了笑:“没什么不开心的,都过去了。”
又道:“小时候我被我小叔猥亵,她替我出的头,给我撑的腰,没有让我受到进一步伤害,我感谢她一辈子。”
宁远容一愣,随后眼圈倏地红了。
“那时我在就好了。”半晌,她终于开口说了一句。
声音闷闷的。
可我后来被诬陷和造谣的时候,你明明可以在的……
孟湘看向宁远容,随后有些失落地垂下眼。
二人之间的沉默被那两个逃课的少女打破,其中一个拿着手机小心地问她们:“姐姐好,能麻烦你们帮我们俩拍一张照片吗?全身的。”
宁远容看上去不好惹,女孩把手机往孟湘跟前递。
手机屏保是两个女孩的大头合影,底下P了一圈卡通字“一辈子的好朋友”。
孟湘接过手机,让两个女孩站在奶茶店那面最好看的背景墙前,按下了快门。
“祝你们永远是好朋友,不分开。”孟湘把拍好了照的手机还给女孩们。
她摄影技术很好,选择的光源和位置也不错,对两个女孩表情和情绪的捕捉也很到位,两个女孩看着照片开心极了,一叠声道谢。
“下次可不能逃课了啊,要好好学习。”宁远容也嘱咐了一句。
两个女孩对宁远容有点畏惧,孟湘正奇怪这种畏惧从何而来时,宁远容却笑了:“我不是你们学校老师,放心吧。”
女孩们明显松了口气。
“我是你们学姐,八年多前就毕业了。”
女孩们来了兴趣:“八年多前?那几年一中可辉煌呢,出了省理科状元,吹到现在!”
宁远容笑而不语。
老板娘端着个小果盘送到孟湘和宁远容面前:“学校荣誉墙上照片挂那么久,你们居然都没认出来那是她。”
说着,指了指笑而不语的宁远容。
孟湘也笑了。
两个女孩激动地抱在一起尖叫,非要再扯着宁远容和孟湘合影,还说要把宁远容的照片供在写字台前,保佑她们上重点大学。
宁远容:倒也不必……
吃了炸串,孟湘觉得似乎是药物里镇定的成分发挥了作用,感觉脑子渐渐有些发木,人也跟着昏昏欲睡起来。
“再逛会儿还是回去?”拎着打包好的炸串,宁远容瞥见孟湘打了个哈欠。
孟湘的本能反应是回去休息,但话到嘴边却成了:“再逛会儿吧,好多年没来了。”
俩人又顺着街道往下走。
前面是两家文具店和一家饰品店,门脸装修的花花绿绿,很热闹。
孟湘站住脚。
“要买啊?走。”宁远容拉着她走进了文具店。
学生时代的孟湘在心底里很喜欢那些设计精致漂亮的文具,然而她只能数十年如一日地用一个素色笔袋,里面永远装着那三五根漆都被磨没了的笔。
宁远容跟她在一起之后买了很多文具送她。
质量都很好,书写丝滑柔顺,像是从她手里生出来的器官一样自如。
她说要用这些笔考大学,跟宁远容考到一个城市去,俩人再接着厮混。
可惜那些笔没用多久,她就几乎用不到了。
孟湘开始挑笔,宁远容兴致勃勃地在旁边参谋。
“这根笔好看,我觉得适合抄卡夫卡。”宁远容拿起一支对孟湘说道。
孟湘脑子木得厉害,每支笔的花纹图案她都看在眼里,却一点都反应不出来哪一根是美的,哪一根是不好看的……
药物除了情绪之外,好像也剥夺了她的部分审美。
“好。”孟湘将那支笔收进小篮里:“你怎么知道我要用来抄书?”
“要不我教你画人体血管神经图?”宁远容笑嘻嘻地拿起第二支笔:“这个适合抄点古诗词。”
孟湘浑浑噩噩选了笔和本子,宁远容往她购物小篮里塞什么东西,她已经有些看不清了。
她不记得怎么付了钱,怎么上了车,只记得她直挺挺倒在宁远容的床上,合眼就睡。
中途好像是宁远容帮她擦了脸,漱了口……
“其实……也不用这样照顾我的……”孟湘心想。
但这话却像是梦呓一样,从她口中直接说了出来。
宁远容轻轻将她手握住:“能照顾你,我很开心。”
不吃药的时候,孟湘会间歇性失眠。
失眠总是令人烦躁,焦虑。
一点点声响,一丝丝身体不适仿佛都能抓住她的注意力,让她好不容易酝酿出的那寸缕睡意飘散。
后来去了冬阳传媒上班,晚上时常直播,倒能缓解几分她睡不着觉的焦虑。
但那些没来由的悲伤情绪却越来越多,孟湘逐渐感觉到,好像做很多事她都感觉不到快乐了。
从前涨一点工资她就能开心半个月,后来的工资就好像一串数字。
从前去风景美好的景点,她感觉自己心胸都能更开阔一些,后来无论再去哪里,她心里好像就是拿一潭死水,不起波澜。
怎么变成这样的,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她也说不清。
只是在想起宁远容的时候,想起那一段爱得轰轰烈烈的高三岁月时,她会抑制不住地心痛。
于是她就用这些心痛反复刺激自己,直到后来对这些心痛也开始漠然。
时间不仅可以疗伤,也可以将那些痛苦的情绪发酵成一场病,将她敲骨吸髓,榨成不人不鬼的样子。
她终于意识到自己病了。
不是想不开,不是矫情,是真的病了。
她是想好好活着的。
父母临死前,在抢救室里写下的字条一直被她随身带着,上面是歪歪扭扭甚至有些抽象的字——快乐成长。
她长大了,成人了,却丢掉了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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