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漫长的别离

日暮先生站在人群之中,原本正随着鬼魂大军一同走在常夜海上,但听到妻子的呼唤,他还是转过头来,看向了试图甩开女儿,朝自己扑过来的妻子。

片刻之后,他弯起眼睛,朝着她们露出一个温柔的微笑:“戈薇,美惠,好久不见了。”

逝者的神情是如此的平和坦然,注视着家人的目光是如此的温柔平淡,就好像他只是轻飘飘的看过来一眼,一点也不知道生者为了他是何等的辗转难眠、肝肠寸断一般。

有那么一瞬间,日暮戈薇很想问他,看到如此伤心的妈妈,他的心里,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呢?然而就在她走神的这一刻,日暮夫人却已经挣脱了她的手臂,举步冲进了波涛摇曳的常夜海之中。

“老公——”她一路冲到鬼魂身边,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臂。这一次,他终于只是静静的站在原地,任凭妻子抓着自己,而没有像刚才一样,一直走在她追不到的地方了。

“你要去往黄泉彼岸了吗?”日暮夫人这样问道,含泪的眼睛楚楚可怜的凝望着他。日暮先生对她点了点头,微微笑着说道:“到底这世上的每个人,都是要走上这一步的,我也只是比别人稍微走得早了一些罢了。”

“那么……请你带我一起走吧! ”闻言,日暮夫人抽泣着,再次做出了这样的恳求。她原本以为,在失去他那么多年以后,自己早已放下了内心的坚持,却没想到在见到他的那一刻,过往种种重又浮现在眼前,她这才知道,和他一起度过的点点滴滴,自己其实从未忘却过。

“没有你的人世,对我来说,太孤独、太寂寞了……”

“美惠。”丈夫柔声呼唤着她。哪怕结婚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哪怕他们早就是两个孩子的父母了,但被他这样叫着的时候,她总觉得自己还是那个刚刚认识他的小小少女一般。

“别忘了,你还有戈薇和草太,还有父亲呢。”日暮先生这样说道。“我并不认为,你现在就过来,是很好的决定哦。”

在他平静的话语中察觉了某种分离的预兆,日暮夫人抽泣着,越发抓紧了他:“可是,可是我——”

“我知道的,这些年,你过得很不容易吧。”说到这里,日暮先生的表情有些羞愧。“当初结婚的时候,我明明立下过誓言,要让你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新娘……真对不起啊,美惠,我竟然是这样一个无用的骗子,若是早知如此,或许不遇上你、不爱上你,才是最好的事情,也说不定呢。”

“不……不。我很高兴能遇到你,也很感激你愿意和我结婚,和你在一起的日子,每一天每一天,我的心里都充满了幸福啊,是因为和你相遇,和你相爱,我的人生才有了意义,所以,不要对我说这样残忍的话!”日暮夫人摇了摇头,这样反驳他道。

“所以,所以,你走了以后,我每一天都在想你。所以,我现在,只想和你一起离开……”

“美惠啊,你回过头,看看我们的女儿吧。”日暮先生平静的打断了她的话。

闻言,日暮夫人浑身一颤,终于回过头,对上了女儿含泪的眼睛。日暮戈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朝她摇了摇头,示意自己并不希望她追随父亲而去。日暮先生紧接着说道:“还有草太,他如今还小呢,孩子们已经没有了父亲,难道,你要让他们再失去母亲吗?”

这句话,日暮夫人一时答不上来,只能低头啜泣。日暮先生伸手环抱住她的背,轻声说道:“对不起,我知道这样勉强你,是我的不对,但死亡让我明白了一些事情。以前,我觉得死亡是一个人生命的终点,但现在我发现,其实并非如此。”

“正是因为我走后的每一天,你都一直、一直的思念着我,所以,我才留在了这里,美惠。只要你活着,我就会一直活在你的记忆里,所以,放下痛苦,为了我活下去吧,我一直都希望,自己留给你的,都是快乐的记忆啊。”

这样说着的日暮先生,手臂上逐渐浮现出了蔓延的、狰狞的刺青。日暮夫人只觉得身上一轻,再抬起头来,就见层层叠叠的刺青由他的手臂一直蔓延到了他的脸颊上,将他整个人包裹在了其中,不由掩着嘴发出一声惊呼。与此同时,日暮戈微和藤丸立香同时感觉身上有什么东西被抽离了出去,却是他们身上的刺青都被微笑着的日暮先生一并吸走了,而鬼魂带着这象征着思念的痛苦的刺青,忽然就离他们远去了。

“我必须要走了,美惠。”他最后温柔的、郑重的,满怀着爱意,对妻子这样说道:“我会在黄泉的那头一直等着你的,不必担心,你只要慢慢的、慢慢的过来就好了。”

“啊啊,一想到现在的分离,是为了未来的相遇,寂寞就奈何不了我了呢!”

“还有戈薇。你一直,都是最棒的女儿,爸爸真是为你骄傲。”

日暮戈薇的眼泪止不住的落下,爸爸,果然没有责怪她的自私,反而原谅了她,包容了她……其实,他才是世上最好的爸爸啊!

留下这样温柔的话语作为道别,带着刺青的日暮先生,逐渐消失在了常夜海漆黑的波涛之中。藤丸立香连忙将手拢在嘴边,大声朝他道谢道:“叔叔,多谢你了!”

没有更多的言语,只有突然掀起的波涛回应了他的话。身边的爱花望着离去的幽魂和失魂落魄的立在原地的日暮夫人,突然将脸转向藤丸立香,埋在他的肩膀上低声抽泣起来。做哥哥的人轻轻抚摸着妹妹橘色的长发,虽然并没有出声询问,却已然心有灵犀的明白了她的悲伤从何而来。

——啊,啊,究竟为什么,他们兄妹也会被吸引至此呢?

是不是因为,他们也和日暮夫人一样,心中深深思念着消逝在过去的、未曾谋面的母亲。只可惜死于神罚的巫女,甚至连去往黄泉彼岸的资格都没有,更没有可能……在此地与他们相见。

想到这里,藤丸立香轻轻叹了口气。这叹息隐藏在波涛之中,最终无声无息的随风而去了。

……

这次从梦中醒来的时候,终于没有刺青刺得他浑身剧痛,藤丸立香一身轻松的睁开眼睛,正看到加拉哈德斜倚在床边,忧心忡忡的凝望着他,突如其来的,他有了恶作剧的想法,不由呻吟一声,做出痛苦的模样,用力蜷缩起了身体。

加拉哈德:“……”

加拉哈德没好气的打了他的手臂一下:“明明已经好了,却要做出这副样子,果然梦魇没一个好东西,连御主你都被带坏了!”

“哈哈,这样指桑骂槐真的好吗,加拉哈德,毕竟你可是美名在外的最纯洁的骑士啊。”藤丸立香哈哈一笑,翻身从床上坐了起来。

加拉哈德不以为然:“在下只是实话实话而已。”

“好吧,那就请你看在梅林在梦里帮了我好几回的份上,多少对他嘴上留情一些如何?”

“不错,这的确令我心怀感激。”闻言,加拉哈德的语气明显柔和了几分。早在看到藤丸立香醒来的那一刻,他就敏锐的意识到,困扰对方多日的刺青的诅咒已经消失不见了,多日以来的担忧和怒火也随之一扫而空,圆桌骑士勾起嘴角,温柔的说道:“看来昨晚一定有一场波澜壮阔的冒险啊,可惜我并未随行,御主啊,不知道我是否有幸与您分享这冒险的故事呢?”

“那是自然,若是加拉哈德不想听的话,那才是会令我十分困扰吧!”藤丸立香心里暗暗腹诽道,其实,在睁开眼睛的刹那,自己心里有个一闪而过的想法。

……若是在每天醒来的时候,都能像今天一般,如此近距离的见到加拉哈德的脸庞,那该多好啊。

想到这里,他没由来的耳根一红,咳嗽了两声之后,方才在从者不解的目光下柔声说道:“雨已经停了吗?我似乎没听到下雨的声音了呢。”

“不错,今天的确是个难得的晴天。”加拉哈德笑着说道,走到窗前,拉开了紧闭的窗帘。刹那间,灿烂的阳光倾泻而入,铺满了整间屋子,藤丸立香有好几天没有见到这样灿烂的朝阳,甚至不由自主的伸手去挡了挡,等了好一会儿,双眼才适应过来,也随着往窗外的万里晴空看了过去。

“是啊,真是难得的晴天呢……”

过去那些阴暗恐怖的梦境,想必日后不会再有了吧。

他和加拉哈德分享了梦中那些关于黄泉之门、祭祀、思念与别离的故事,随后才问起没出现在屋子里的所罗门王。加拉哈德一边消化着御主漫长的梦境,一边随口回答:“他说是去拜访朋友了,不过立香你想见他的话,直接召唤他就好了。”

“哈,那倒是不必了……家里也难得只有我们两个人呢。”既然此间事了,爱花自然是返回奥林匹斯,继续去做她拯救世界的大英雄去了,诗格洛丝嚷嚷着和她有约在先,也带着莫德雷德一起去了,所以,至少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他们都不用带小朋友了。

这样想着的藤丸立香,满心欢喜的享受起了和加拉哈德二人世界的快乐时光,全然没有想到,好不容易脱离了悲伤梦境的他,很快就会被另一场古怪的梦境捕获,而主导这场梦境的人,正是不久前才帮助过他的花之魔术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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