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 番外四:颓废度日(苏萍三)

这个可怜的老头浑身都在发抖,他伸出干瘦的手,好像想要搭在我的肩上,将我扯回来,扯到充满光亮的房间,可他终究还是将手垂了下来。他闭上眼,眼泪就这样一滴一滴往下落,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当时我觉得他是在作伪,后来被困在深宫的时候,回想起这一幕又总觉得心头充满着说不出的恨意,觉得他就是罪魁祸首,但又过了很多年再回首这些往事,我忽然就释然了,大概我当时觉得仇恨还是因为对他怀有期待。没有爱,自然就不会有恨,他终究是最熟悉的陌生人。

我没有看他,我只是低下头,脑海中全是过去的画面。

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他还不是那个干瘪枯瘦总是满脸写着阴郁的男人,那时的他还要仰仗外祖父,对我们总是很好。他曾经是很慈爱的,总会一把扯过我架在颈子上。我把脸搁在爹爹毛茸茸的头顶,雄纠纠气昂昂的伸出小黑爪,对着父亲的脸皮就去扯,把整张画成个花猫。

“爹爹像马儿跑呀!嘚嘚嘚!”

那时天真无邪的小丫头总是拽住爹的两缕细胡子当马骑,两条小腿儿往起站。爹爹疼得大呼小叫,急忙高喊娘来收拾她。小丫头就踩着爹的肩膀往下滑,用臂弯当秋千,晃到叔叔的光头上,踩着那颗圆卤蛋飞过娘伸出的手,挂在长桌上,向上一跃,烟似的溜远了。

想到过去的事,我不由的笑了,直到如今,我还能想起卤蛋四叔错愕的神情,可连他也不在了。

与他一同消失的,还有那个会给我唱儿歌哄我入睡、会为我做折扇、会在雨天拉着我踩水坑的父亲。我永远不会忘记他对我说我和母亲是他最爱也唯一爱的人,可他大概从一开始就只是为了自己的官途。

若是有机会,我多么希望时光停驻在那一年的盛夏,那时父亲坐在桌前做木雕,母亲站在他身后温柔的望着他。我坐在他的膝上,他指着三个并排而立的小人偶,对我很认真的说:“溪儿,我们三个人永远不会分开,就像这三个小人一样。”

三个人偶笑的那么灿烂,阳光静静的照在她们身上,照出了三个小小的倒影。最中间的是个小女孩,她还是幼童模样,挽着爹娘的手,圆圆的脸上带着天真的笑容,她永远不会长大,也就永远不会见到这世界是多么残酷。

我知道这样的日子永远回不来了,却还是将她们和那几本书装在一起。

我还想再见见母亲,可她说头疼,闭门不出。

这场婚事来的仓促,不出几日,便到了出嫁的日子。家中人都哭哭啼啼的,母亲也躲在她们中间,不来找我。我的心中是出乎意料的平静,无悲无喜,只是静静的走向自己的命运。

这是我第一次离开家,不觉得害怕,只觉得新奇。

我用手扒着栏杆,仔细瞧着流淌而过的风景。三月的春风中,热闹的街巷全是涌动的人流,我看到孩童手里拿着的大大的风车,看到浣衣的妇人手中的盆里落了一朵残破的花,看到屋檐上落着的燕子扇动羽翼,暖融融的阳光照在长久不见光而苍白的脸颊上,有些发烫。

我伸出细的出奇的手指托住晃悠悠的日光,眯着眼牢牢的盯着。天上的几片云晃过来,遮住了阳光。

在街角轿子停下来歇息,我见到卖糖葫芦的老伯走过来,那一串串糖葫芦红彤彤的,馋的我直流口水。我好想尝尝糖葫芦的味道,可是爹娘说这对牙不好,只有牙白白的男人才会喜欢,从来不允许我吃。

可是生活这样苦,日子又这样长,我只想吃一些有甜甜滋味的东西,我最讨厌的就是茶,那样苦闷无味,就像我一眼望得到头的人生。

就在我望着那一串串糖葫芦发怔的时候,我看到了一个衣着褴褛的小姑娘,她应该和我差不多年纪,不过十三四岁,头发乱蓬蓬的,身上黑的像是熏了烟。

她坐在街角,蜷缩着,目不转睛的望着来往的行人。我被她那双格外清亮的眼睛所吸引,不由得偷偷看她,那是一双我从没有见过的清澈的眼睛,就像没有波澜的湖面,就像静谧的春水。

在这一刻,我好像隐隐约约听到她对我说了一句话,但应该是我的错觉,可我真的看到她的嘴动了,她在惋惜我是个新娘子。

“又是一个新娘子,前天那个…”

她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我们离得很远,我应该听不到她说话,但我却听到了。

前天的那个新娘子怎么了?我的心忽然揪了起来。是死了,疯了,还是病了?那个新娘子会和我是一样的命运吗?我忽然变得坐立难安,不是因为恐惧,我知道这就是我的命运,我只是突然觉得我找到了懂我的人。他们都说出嫁是一件多幸福的事,可我知道不是,不然出嫁的就不是女人,而是男人了,嫁到别人家里就永远没有依靠,永远只是孤魂,我明白的,可是他们为什么不承认?

这么多年,我只见过她一个人承认。我想转过身,对她表达感谢,但是轿子已经驶远了。

我们终究只是萍水相逢的过客,可在这一刻,我却觉得我们的相遇成为了永恒。

轿子又行了几步,便到了此行的目的地:五皇子楚承安的府邸。

身旁的丫鬟扶着我缓步走下,我知道自己面上总得装装样子,便仍是垂着头,迈着极小的步子往前走。

风吹散湖蓝色的裙摆,就像鸟的羽翼拖在地上,那裙摆的花纹就如同水波惊起的涟漪。

我将手搭在丫鬟的手上,因为有些紧张被汗水濡湿。

视线的余光扫到墙角的一人,我听到其他人向他问好,便将手收回腰间行礼。

脚上的鞋不合脚,挤的生疼,母亲总说女子以金莲为美。

往前走一步,脚就疼一下,脚背上的肉被挤的变形,湿漉漉的,应该是出了血。好在被遮在裙摆里,走得歪歪扭扭旁人也看不出。

我只好踮着脚,轻轻踩在地上,只是脚步快了许多,就像一阵轻风拂过,还和着草木的清香。

我低垂眉目,不敢看旁边的风景,只是知道这处园子按照江南的园林所建,依山傍水、亭幽竹翠,显然下了一番功夫。

绕过曲折的回廊,便是我所住的院落连溪阁,名字起得雅致但略俗气平庸,我不喜欢,但面上总得显出一副欢喜的样子。我只是勉强提前嘴角,眉眼却垂得更低。

这里的装饰倒是用心,不过和家里差上不少,特别是那张书案。幸亏没将家里珍藏的字帖拿过来,不然是放不下的。

略略收拾一番,我便急着向王府众人送礼,就算小花匠都不放过。只是听说这王府里的众女不爱交际,平日走动很少,初来乍到不能乱了规矩,单单送了厚礼。

打点完关系,我又回到宫里和宫女们聊家常。我嘴有些笨,素来不喜欢多说话,但好在懂规矩又学了些好听话,看起来也上不了台面。

好不容易捱到傍晚不用打点关系,可华灯初上,又得去家宴装装样子,我只得低头直腰迈着家里人教的步子像窈窕淑女似的走向正厅。

一路上怀千絮絮叨叨说着王府的情况:如今王府只有两位女子,一位是王妃容洛一,另一位是宫媵方秋明,两位夫人各有千秋。

她介绍完情况,又对我补充:“男人风流些实属正常,王爷喜欢风姿绰约的女子,您就是太端正了,若是将来有那么一日,五小姐也要来的,到时候也算是个伴。”

我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点了点头,但我想,这一定不是她真实的想法。怀千是个表面端庄守礼但内心很有想法的姑娘,她从来没有真正认可这些礼教的规范,她一定是这样的人。所以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的神情显得有些愤然。

丝竹管弦声中,我来到了厅堂,朱红色的厅室中摆着两排长桌,上位的男子和女子正含笑望着我。

我读的书太多,眼力不好,如今离得有些远,看东西就如隔着一层薄雾,只能看出个大概:这女子生得端庄大气,眉开眼阔、鼻梁高挺,很有大家闺秀的气度。那男子的长相我看不清,或者我干脆就不愿意看得清,我只觉得他很年轻,生的也格外俊朗。这男子一身黑衣,衣服的颜色就如同他那双眼睛。

他的眼睛很特殊,那墨黑色的眼瞳就如同一汪池水,格外干净清澈,丝毫看不出半分阴暗丑恶,反倒如同初生孩童。只消一眼,就觉得整个人像是要被吸进去。

我不敢多看,急忙行了礼,只是小心翼翼的坐下,垂着头像木头一样默默望着膝上交叠的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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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底层女子反抗手扎
连载中佚名的佚名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