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边乱哄哄有很多嘈杂的声音，可我什么都听不到，什么都看不到，我的世界只剩下怀里脸色苍白的女子。
直到她们来掰我的手，试图将我和禹绍年分开，我都依然像失去了灵魂的木偶没有丝毫反应。
接下来的日子我一直浑浑噩噩，明月知道我心绪不宁，从早到晚陪着我，她不断的安慰我：“以后的日子还要好好过，你千万不要伤了自己的身子。”
我只是木讷的点头，不知心中作何感想。经过太医的查证，禹绍年的确是中毒，这件事险些被推到我身上，还是禹暮蝉从旁帮助才帮我洗脱了嫌疑。
禹暮蝉来找过我几次，每次她都对我说：“斯人已逝，重要的是珍惜眼前人，好好的继续生活。”
离开的是她的妹妹，她应该是最难过的人，可她看上去还是比想象中轻松了许多，她总是对我说：“这也算一件好事，至少她脱离了这无聊的滚滚红尘去了彼岸。”
可是真的有彼岸吗？所谓的彼岸会不会就是我梦境中的妄念界呢？她会不会从一个笼子到了另一个笼子？
我不敢再往下想，也不知道应该和禹暮蝉说些什么。我一直以为她确实相信这世上有所谓的净土，却没成想就在禹绍年离开的第一百天，她在自己的佛堂莫名其妙停止了呼吸。很多人都说她或许是悟了佛法，和妹妹一起去往净土。
这接二连三的打击让我的头脑变得愈发混沌，渐渐的，我竟然都有些忘记了那些离去的人离开的事实，有时我还以为他们依然在人世。只是每当想起来她们已经离我而去的时候，心里会多出一种空荡荡的感觉，不是忧伤，只是觉得心里某个地方少了些什么。
那是一种无法用语言诉说的情感，甚至不能光用悲伤来形容，更多的是一种无力和空虚。
禹绍年离开后我常常在她的宫殿四处打转，但很快这间宫殿就被分给了新的人。禹暮蝉离开后这间宫殿倒是空了下来，有事没事我就去那里打转，尤其在晚上，我很希望突然从黑暗中看到什么鬼影。
人死真的会变为鬼吗？如果是这样，死亡好像不是那么让人恐惧。我眼中的死亡不是狰狞的脸，不是满地的鲜血，而是一个人骤然出现在生命中，却又没有任何征兆的离开你，甚至再也找不到Ta存在的痕迹，这才是最令人难过的地方。
“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我又像游魂一样飘荡到禹暮蝉的宫殿，独自坐在树下喝着桂花酒，我酿了一缸又一缸桂花酒，可是那个和我喝酒的人却再也不会回来了。
我闭着眼，倚着那棵沧桑的古树，又想起很多年前的那个秋天我们一起坐在树下拔根。那时我们的笑容是多么张扬，多么明媚，可是一转眼，那个爱笑爱闹的少女就永远的离开了我。
我多么想告诉她，其实时隔多年我早就忘了那个骑马从我们面前飞驰而过的人影，我一直记得的，只有她。我多想再看一眼她笑得满脸通红的样子，多想她再用手拍拍我的肩膀…
“阿年，回来吧，我想你了…”
我靠着树，闭上眼，努力的回想她的模样，却发现只剩下一片空白。物是人非，我那点残存的记忆终究消散成空。
身旁响起了一阵呜咽声，这不是女子的声音，而是男子，他就在我的不远处坐着。我吓了一跳，还以为又是之前的那个太监来作乱，正想着如何脱身而出时，忽然有一双手捂住了我的嘴。
窒息的感觉又再次涌上心口，我不断的挣扎，想要摆脱这桎梏。就在这时，一道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是我，不用害怕。”
这双手缓缓的放开，我转过头，看到楚承安坐在我身旁，他的怀里也抱着一坛酒。
“这是禹暮蝉的宫殿。”
他转头望着我，面无表情。
我点了点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你怎么在这里怀念禹绍年？”
我还是没有说话，只是猛灌了一口酒。
见到我一直选择沉默，他拍了拍我的肩膀：“人已经不在了，伤心也没有意义。”
我没有看他，只是一口又一口喝着酒，过了良久，我自嘲般的笑笑：“您至少还有可以怀念她的地方，我却连一点她旧日的痕迹都找不到…
他又转头打量起我，这一回他看的很仔细，他迟疑了一下，随即小声问道：“你喜欢她？”
我愣了一下，低下头看了看坛子中的酒，轻轻的笑了：“是一种比喜欢更深的情感吧…”
“比喜欢更深的情感？我还以为你和我一样呢…”
我不懂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也不知如何回答。
“你知道禹绍年为什么会死吗？”
他又问我，我点了点头：“她早就知道那碗汤羹有毒，但还是喝了下去。”
我不知道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谁，但我已经不想往下查，这碗有毒的汤羹原本应该是由我来喝，那个人准备一石二鸟，让我们两个人同时命丧黄泉。禹绍年或许原本想把这碗汤羹给我，但最终她还是动了恻隐之心。
能够驱使得了她的只有很少很少的人，只会在两个人之中出现，可是这两个人都是我无法撼动的。而且这个人想要迫害我们的目的无非就是除去两个最有力的竞争对手，如果换成我，大概也不会心慈手软，毕竟谁不想好好活着呢？
见我这样平静，楚承安有些惊讶，但最终还是叹了口气：“这件事也算是她咎由自取，你还记得当年那个太监吗？那就是她的人，还有方秋明离开人世之后也是她找到了你纵火的证据，这都是把柄，如果不是她差点害了你的命，也不会被人揪住小辫子，更不会是这么个结局。只能说她是为了赎罪吧…”
楚承安的话或许是真，或许是假，但就像禹暮蝉所说，斯人已逝，无论事实究竟是什么已经不再重要了。禹绍年对于我或许有过假意，但一定有真心，到了最后，她还是做出了她的选择。
我仰头望着漫天星河，望着那轮皎洁的明月：“您还记得我们那天看到的烟花吗？那时我和您说，这世上一定有永远不会落幕的烟花…”
他没有回答我的话，只是望着在黑暗中辩不清楚的宫殿，眼中是无尽的惆怅。我不知道他是否喜欢薛惊云，就像不知道他为何要来怀念禹暮蝉，他或许喜欢她们，也或许谁都不喜欢。
只是我的心中忽然产生了一个不成形的念头，我和禹绍年明明是姐妹情谊，可他却总觉得我们之间更像是爱情。他还说我是不是和他一样，他难道喜欢男人？
我又想起了多年之前他突如其来的愤怒，也许，他也有自己说不出口的故事。
我记得他说每个姑娘都像蝴蝶，可是他对这些蝴蝶又是什么感情呢？他爱的是所有的姑娘、某一些姑娘、自己，抑或是某个男子？我想，我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了。
他眺望远方，我也转头望向他，眼前他的身影是那样模糊，我实在看不清他的面孔。他还是一身黑衣…不，这衣服好像是明黄色的…在黑暗中，我什么都看不清，我只能感觉到那模模糊糊的身影。
我不知道我对他是什么情感，就像我看不清楚我对禹绍年的情感。我喜欢她吗？也许吧。可什么是喜欢呢？如果情绪会被一个人所牵动就是喜欢，那么或许我喜欢很多人。我又想起了明月的那个问题，女人和男人到底有什么区别呢？除了在身体结构上有所不同，也许很多地方都是相似的。那么为什么我觉得自己一直喜欢的是楚承安而不是禹绍年呢？
我也想不清楚。
在痛苦与迷茫中，萧妃终于回了信，不过这回她告诉了我两个好消息：其一是林远念见到了萧惟宁，萧惟宁答应救她出宫；其二是禹绍蝉并没有死，只是使了一招金蝉脱壳，如今已经去了风鸣寺，不久后将去位于西北荒漠的青宁寺，那是一座全是女子的寺庙。
全是女子，而且都有相同信仰的女子…听说尼姑们常常会学武艺来防身，那么这些女子并不是手无缚鸡之力…
我给萧妃回了一封信，告诉她我想见禹暮蝉。
就在我回信的时候，门忽然被人推开，明月毫无预兆的走到了我的房间。我还没来得及把信藏起来，她就将信夺了过去，幸好我没写什么，只是说可以将这处青宁寺作为女子们的世外桃源。
“你想要离开这里，对吗？”
她又将信放回原处，声音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我摇了摇头：“我怎么可能离开呢？宫墙这样高，我又往哪里去…”
她也叹了口气：“是啊，就算你想走，又能到哪里呢？但我想，你父亲给你取的名字原本就代表山中隐士，既然如此，又为什么让你过自己不喜欢的日子？”
我摇了摇头：“我不叫苏溪客，我不喜欢这个名字，我叫苏萍。他从来只是利用我，所以我这一生也得不到清近，只能如同浮萍一样四海漂泊。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我没有长翅膀，我终究不是鸟，也飞不过这万仞宫墙…”
她转过身，望着西斜的日影，声音还是那般温柔：“也许吧，但或许在梦里，你也会长出一双翅膀…不过无论何时，我都希望你可以开开心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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