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所言极是。”许昭昭道。
祁贵妃见许昭昭颇有几分不卑不亢,又道,“鱼翅难得,虽以金丝瓜瓤代之,也难免令百姓联想奢靡之风。且,若是宫中食鱼翅,而百姓食丝瓜瓤,岂非可怜可笑?”
祁贵妃言毕,尚食局众人额头渗汗,低头噤声。萧澈眉目紧缩,微微握紧了手掌。袁思远眯眼看向许昭昭,面露几分同情之色。
许昭昭忽然又行顿首礼道,“娘娘仁爱悲悯之心至情至真,令民女佩服。”
祁贵妃闻言微怔。许昭昭接着说道,
“民女所见皆是百姓的餐桌。虽说食必求真,然后至美。但民女以为,真,并非指真物,而是真意。比如民间名菜白炸鸡,菜式钻研改良数年而成,虽不符合尚食局焯水的规制,但在民间是不可多得的美食。还有被尚食局赶出门去的文思豆腐,就连民女这等从不喜豆腐之人看了都垂涎。若非存了悲悯之心,何来十年刀工切豆腐?鱼翅鲜美却金贵,但仍可在吊汤上琢磨。寻常百姓,不需重金也能食得。这并非是自上而下的怜悯,而是推己及人的悲悯。”
祁贵妃听罢一时语塞,又望去一眼尚食局众人。李达低头不语,管事的已是背汗涔涔,腿脚微颤。
萧玄忽然接着问道,“依你之见,宫中的餐桌与百姓的餐桌,又有何异?”
许昭昭思忖片刻道,“回陛下的话,民女以为,餐桌之上,众生平等。”
殿内霎时一片肃静,萧玄道,“你的意思是,朕与庶民,并无区别?”
此言一出,众人心惊。
许昭昭停顿片刻道,“陛下乃九五之尊,自有天威,却仍可推心于草民布衣,这才有民间菜的出头之日。先有天下安定,丰收有余,而后才有酒肉溢香,品食知味,民女身处街巷,每每感激涕零。今日三生有幸,得见陛下与贵妃,待来到铺子里的食客都能吃上这一道,定要替他们在此跪谢天恩。”
说罢,又跪行大礼。
萧玄听罢大笑起来,祁贵妃也不再多问。
“说得好,赏。”
听着完这通夸张的马屁,袁思远强忍笑意。萧澈一直紧握的手掌轻轻松开,一路看着许昭昭退出殿去。
待走出殿外,许昭昭这才扶起墙壁,感受到腿脚的瘫软。
翌日,城内贴出告示,祁贵妃寿宴,陛下恩典,不足百铺的新立行会可免去一年行钱。
城中小铺纷纷庆贺,尚未入行会的,都开始在邻近的同业中抱团立新,以求免去向更大的行会缴纳的行钱。
许昭昭得了赏赐,素鱼翅也成了铺子里的一道新招牌,食客们寻着招牌纷至沓来。在仲秋的凉风习习中叫上一碗宫宴中的素鱼翅,就着鲜肉包子大快朵颐一番,不失为人生一小乐事。来往红豆包子铺的客人们,都喜欢坐在铺子里聊上几句。
“许老板,听闻陛下在大殿上盛赞了这道素鱼翅?”
许昭昭似回忆般说道,“要说呈上的菜,陛下都是赞许过的。只不过,对这道素鱼翅,多说了几句。”说罢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
另一熟客道,“一路看着这小铺变大铺,我早就看出来,许老板的路数不一般。”
许昭昭回应道,“您这是哪里的话,哪有什么路数,整日披星戴月的只为大家赶一桌美食。”
那食客笑道,“许老板勿多心,我这可是褒奖的意思。”
许昭昭只笑着斟上茶,不再多言。
铺中的火炉已经提前摆好了位置,向食客们昭告一顿暖餐。等天气再冷些,可再入些炭火。
冬日里的名头已被进过宫的素鱼翅打得响当当的。对许昭昭来说,这个冬天,反倒比夏天好过多了。
而有些人的日子,自寿宴之后便没那么好过了。
刘卫府中,李达肃立堂下。
刘卫坐在正堂的椅子上,手中端着茶碗。
“陛下这次没有重罚,全看贵妃面子,不忍坏了喜庆。那几个掌事的,就不要再用了。”
李达拱手称是,“学生已经打发他们出宫去了。只是,世家之力,不得不顾及,有时掌事的也是难做。”
刘卫放下茶盏道,“为师知晓,你从中协调甚为不易,但要记得,当年为师是拼了名节性命,才换得今日你我之力。切莫用错了地方。”
李达低头道:“学生谨记。”
刘卫平下一口气,缓缓道,“这些年,你没少挡了外头的明枪暗箭,为师都记得。这其中转圜的空间,我也从未过问,生怕你左顾右盼无法行事。但事有可为有不可为。如今圣意明晰,若是逾越了不该逾越的界限,怕是为师也保不住你。”
李达抬起头道,“您放心,学生定能把握清楚。”
红豆包子铺的名头日盛,却仍形单影只,未入得任一行会。
这日,秦白白到铺中坐了下来。
胡桃桃上前斟茶道,“呀,是秦老板!怎今日有空来光顾小铺?”
秦白白拍拍桌角道,“还不是那一纸告示闹的。你说说,我们着些小铺小户,原本像个散仙一般逍遥自在,如今这么一闹,不入个行,反倒像个孤魂野鬼了。”
胡桃桃坐下道,“可不是,我们最近也在商量这事呢。”
秦白白欠身道,“我见了几个行会的准则,越大的越是苛刻,这样不行那样不许,麻烦得很。我想着,要是我们两家联手,再拉上街口的甜水铺子,铺面加起来也不小了。与其听人号令,不如自立一行。省的日后麻烦多多。”
胡桃桃觉得听起来很有道理,程睿却从账房探出脑袋说,“秦老板,哪怕只有我们三家自成一小行,那也是要有个管事的,你说听谁的好呢?”
秦白白瞪去一眼,“就你心思歪,我是见许老板颇有些本事,可是比你强多了,要是许老板乐意,我便就听她的。”
胡桃桃这才反应过来二人的意思,提壶给秦白白甄满茶道,“明白秦老板的意思了,等昭昭回来,我便去和她商量。”
秦白白喝了茶,笑盈盈地告辞了。
许昭昭自铺子中出来,在城东转上了一大圈。果不其然,雕龙刻凤的两家铺子都挂起了特质的旗幡,往来客人熙攘,想必是大赚了一番。
当时在尚食局颇为紧张,一时没有想清楚这其中的关节。雕花之菜,虽师傅工钱高,但食材的成本却颇为低廉。之所以会推此般菜样,并非只寄吉祥之意,更重要的是,这类菜的盈余极丰。献菜的铺子必是精细地计算好了,菜品入宫只是一个必经的程序,寿宴后的招牌和丰厚的盈余才是其中之意。
许昭昭不禁感慨,自己觉得天上忽然掉下来的好机会,其实是许多人周密计划中的一环而已。
想通了其中的前因后果,再看城中告示,她觉得仿佛初见承明殿一般,一幅恢弘的图景在眼前缓缓展开。
七王府中,刘章跪在堂内。
“王爷,贵妃寿宴已过,属下是否可以回到王府中了?求求王爷,就让我回来吧!”
萧澈散座在榻上,边喝茶边问道,“寿宴结束,母妃可说什么了?
刘章歪头回忆一番道,“贵妃说,王爷献的五瑞图她最喜欢,还说没人比得上王爷的才情......”
萧澈略不耐烦打断道,“不是问你这个,”
刘章一愣,支吾半天说道,“贵妃还说,那民女看起来不是一般的狡猾,让.....让我看着点,万不可让许老板再入王府。”
萧澈微微锁起眉头,“本王觉得,你还是应留去母妃宫中。”
刘章又跪地磕头道,“王爷,属下只听命于王爷,属下只是答王爷的话,贵......贵妃她就是这么说的。”
祁贵妃宫中,侍女们撤下了院中寿宴的装饰,院中草木也都渐渐变了颜色。
祁贵妃望着园中花草,忽然对云莲道,
“仲秋到了,本宫要办个赏花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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