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龙坊的天福楼要来一位贵客。
掌柜一大早使唤着小厮洒扫点香,又叮嘱厨子拿出看家本事大显身手,这才安心地理了理衣袖,立在大门外等候。
青龙坊多做马匹生意,坊中酒楼不多,远不及其他坊的华贵。只是不知怎得,广陵赫赫有名的富商胡升泰之子前日遣人过来,说久闻天福楼的瓷瓮糖蟹盛名,要预订一桌,还说要来一位贵客——在广陵巡游的五殿下。
掌柜起初以为自己听错了,核实后暗暗窃喜。原本只想做些平民生意,不奢求更多,如今天降的机会到眼前,不抓住岂不是蠢人?他决定好好表现,把贵客伺候满意了,一举实现天福楼升阶。
一架金玉满饰的马车驶来,掌柜连忙打起精神,拍了拍脸,领着众人齐齐跪下。
“草民叩见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免礼。”叶望动了动手。
“贵客驾临,小店蓬荜生辉。”掌柜露出标致的微笑,躬着身让出条道,“小店已有雅座备好,里边请。”
“殿下请。”胡泽谦恭敬道。
掌柜提前打听了叶望的喜好,特地去花楼请了几位舞娘,曲乐靡靡,歌舞升平。
“殿下,这糖蟹确是名不虚传。”胡泽谦尝了一口,还未细品,便啧啧称叹,“胡某惭愧,生在广陵这么些年,竟没发现这等佳肴。”
叶望笑了笑:“本王也只是道听途说,随口一提。胡公子有心了。”
“哪里哪里,胡某能搏殿下欢心,当是荣幸之至。”胡泽谦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殿下且尽兴,这一杯我干了。”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掌柜小心觑着贵客的脸色,见他们满面春风,心下也雀跃得很。
忽地,叶望身旁的侍女尖叫一声,摔了酒壶,瘫坐在地。众人没来得及反应,见一只箭矢不偏不倚地插在叶望身后的屏风上。
“有刺客!”一时间阁内混乱一片,人群作鸟兽散,护卫飞身将叶望护在中间,胡泽谦害怕地躲在桌子下,不敢抬头。
一道人影自横梁上闪了闪,众目睽睽之下逃出门。护卫赶紧追了上去。
“什么?光天化日之下竟有这等事?”薛世平一拍桌案,站了起来,“殿下安好?”
“无碍。”前来禀告的人道,“那刺客混入青龙坊中便没了踪迹,此刻殿下正发怒,要一家一家彻查坊内呢。”
这么大的坊,查起来可不是件易事。薛世平默了默,又道:“郭副使的意思呢?”
“郭副使近来公事繁忙,许是无暇兼顾。”
在广陵的地界刺杀殿下,横竖不是小事,既然郭副使没说话,也轮不到自己吱声。“按殿下的意思,一户一户彻查吧。”
——
牢房里的时间像停滞了一般,一日过去,毫无动静,季辞秋心里忐忑不安起来。她开始谋划逃出的可能,观察了一圈,得出的结论是很难。
牢房的狱卒每隔半日换一次班,时间严丝合缝,根本钻不了空子。
再不想些办法,若他们同陆定年核实了消息,可就难办了,她心急如焚。
这日晚上,她正靠着墙养精蓄锐,廊道内传来匆匆的脚步声。
还未来得及反应,一黑衣蒙面步至铁栏前,手忙脚乱地开了门,将季辞秋一把薅起:“走。”
“什么?”季辞秋愣了愣。那黑衣来不及解释,又跑出门将一打晕的狱卒拖至栏前,取走钥匙,不由分说地拉着她欲走。
“等等,他俩呢。”她猛一站起,两眼发黑,站定缓了缓。
“我的任务是只救你一人,还请阁下不要为难。”黑衣不愿多说,往前走。
季辞秋连忙跟出去,拍了拍隔壁的牢门,想要叫醒陆敞和坊民。可是二人似乎睡得极沉,毫无反应。
眼见黑衣走远,她咬咬牙,跟了上去。出了牢房,隐约听见隔壁的屋子有人热络谈话,似是来了客人。来不及细想,她攀上了马车。
“我受三殿下之意救你。另两人饭里掺了迷药,你不用担心他们看见,只当你打晕了狱卒,逃了出来。”黑衣简单道。
叶玄?这么快肃风便找到这地儿了?季辞秋心中诧异。
“那两人怎么办?”她心焦道。
黑衣闭着眼,没作声。
眼见这人不开口,她只得问道:“现在是去哪里?”横竖跑出来了,先离开这里,再想法子救人。
“送你回晋王的府上。”
“等等,”季辞秋胸中一呛,“我自己回去。”
戏要做全套,捉了三人,就她一人顺顺利利地逃了出来,实在可疑。
宵禁的巡逻兵懒懒提着灯在坊间走动,远远见着马车,似是没看见般,拐入另一个巷子。
她心中奇怪,顾不上细想,踉踉跄跄地走着。身上的鞭痕因走动复又绽开,火辣辣地疼。
东边的天际露出鱼肚白,鸡鸣声渐起,她强打精神,机械地拖着步子,脑中已是一片空白。
快了,就要到了。
巍峨的府邸在泛白的天空下傲然屹立,她几乎力竭,眼前一阵发黑。
不能晕,她告诉自己,不然若是请了郎中,女子的身份便不保了。
季辞秋稳了稳神,身子一歪,跌在门前,伸出手叩了叩门环。
白轩被抓,葵生着急得紧,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干脆起了个大早。他的腿伤差不多恢复,准备收拾收拾再去探青龙坊的消息,听见叩门声一惊。这么一大早,能有谁?
他防备地将门开了条缝,探头出来看了看。
“白轩?!你怎么在这?”葵生大惊失色,忙扶她进来,见她脸色煞白,身上布满鞭伤,衣服沾着泥土和血迹,已是明白大半。
“我去叫王爷。”他安顿好季辞秋,匆匆忙忙去寻叶望。
不一会儿,叶望来了。他显然有些意外,看着她满身的伤默了默道:“如何出来的?”
“我打晕狱卒,偷了钥匙逃回来的。”季辞秋躺了一会,精神恢复了些,“陆敞和一个坊民还在里面。”
“他们没出来?”叶望看了她一眼。
“没,”季辞秋垂下眼,“情况紧急,我没来得及救他们。”
“王爷,有办法救他们出来吗?”季辞秋虚弱问道,“那伙人不择手段,逼问我们的来处,我谎称受陆仆射所托,拖延了些时间,但终归无济于事。他们若是发现我扯谎,陆敞怕是活不成了。”
叶望看了眼床上面无血色的人,背过身去:“本王会想办法。”
“王爷,要不要寻个郎中看看?”黎叔接着话道。
“不必,”季辞秋眼神闪了闪,忙道,“都是些皮外伤,自己抹些药膏便可。”
“我这鞭伤不寻常,若是走漏了风声,不好。”她补充道。
“得,治腿伤的膏药我还有许多,有外用的,我给你拿来些。”葵生出了屋。
“青戈,”叶望回了正堂坐定,“你同葵生去白轩说的地方盯着,这几日坊内排查,他们不敢留这块烫手芋头,定会有动作。”
“还有,查查白轩近日去了何处。”
青戈听到白轩愣了一下,见叶望神情无波,垂头应下。
——
“一群废物。”刑房里,男子怒极,一脚踹翻满是红炭的铁盆,“老子一会儿功夫不在,这么大个人你们就给放跑了?”
昨日夜里郭统忽然来见,同他问起造纸厂走水的事。这造纸厂明面上废弃许久,暗地里是个大盐仓。
先前贩卖私盐,便是找郭统行的便利,得了这么个安全的地方。如今造纸厂走水,他们损失不小,却也躲不了郭统的责问。
好在郭统没有追究太多,问了些事情的来龙去脉便离开了。他刚松了口气,却得知重要人物越狱逃了。
“洪爷,小的不是故意的。”狱卒匍匐在地,抖成了筛子。
“找个野湖,丢了喂鱼。”洪淮波嫌恶地摆摆手。
“洪爷,京城那边有消息了。”一人匆匆来报,凑近他耳语了几句。
洪淮波侧头听着,面上粗糙的皮一寸寸皱起,愈发狰狞。
“好啊,敢耍老子,”他阴恻恻地笑了笑,慢条斯理地拿起剜肉的短匕仔细端详,“下次逮到你,定要叫你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
“爷,那两个怎么处理?刀了?”
“无用之人。”他面皮抖了抖,本想在他们身上将刑具一一试了,又忽然得知州衙要在坊内排查的消息。
“他们不能死在这儿。带几个人运出坊,离远点再动手。”
是夜,葵生与青戈伏在墙头,静静盯着刑房的动静。忽然,一阵窸窣声响起,只见几个小厮将两只麻袋搬上拖车,偷偷摸摸地往坊东去了。
二人赶忙跟上。
“这是往哪走?”葵生喃喃道。
“青龙坊一直往东走,出了坊门,便是城郊了。”青戈闷声道。
“嘿,好毒的人!这是打算运到荒郊野岭方便动手啊。”
二人远远跟着他们,果然在坊门停了下来。入夜宵禁,坊门紧闭,几名小厮熟练地摸到围墙的一处缺口,将两只沉沉的麻袋运出去后,翻身而出。二人对视一眼,紧跟其后。
城郊几无人烟,小厮燃起火把,往密林深处去了。青戈环顾四周,低声道:“就是现在。”二人对视一眼,腾跃而起,手起刀落间灭了两名小厮,其余人听到动静,吓破了胆似的,丢了麻袋便逃之夭夭。
葵生快步上前,解开麻袋,里面的人头朝下躺着。他小心地翻过身,却看到了两个陌生的面孔。
“不好!”葵生大吼一声,退回青戈身边。
夜已深了,四周寂静无声,远处传来鸱鸮暗哑的啼叫。二人背靠着背,作防御状,紧张地盯着周围的动静。
密林深处隐约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霎时现出十余大汉。他们排成一列,似一堵高墙。
一人自其间穿过,长鞭划地的声音格外刺耳。
“哟,还真捉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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