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下起雨,太平坊笼罩在一片寂静中。几只麻雀落在屋檐,零星的啁啾声衬得街坊愈发阒寂。
坊正中,陆宅的门大开着。白幡从门楣垂下,素白帷幔层叠。
叶望与季辞秋一行人站在坊口,看了一眼坊内,沉默地往里走。
巷子里渐渐有了动静,素衣的坊民们捧着各色物品,冒雨向大院汇聚。有人抱着成摞的白布,有人捧着香烛和纸钱。
入了院,烛火气息浓郁,夹杂着低低的哭声。陆敞一生无妻无子,父母早故,是以未有亲属在门前迎送。
季辞秋穿过重重帷幔,来到供桌前。长明灯摇曳,虚虚洒入棺木,笼罩了一层朦胧的光晕。
一切都有些不真实。
“哥儿,给敞爷烧点纸钱吧,到了阴间荣华富贵。”一头裹白巾的老妪垂泪道。
季辞秋木讷接过,用香烛引燃,放入火盆中。薄薄的钱币一点点被火吞噬,化作细细的青灰。
正恍惚着,一道白色身影拂过。叶望神情肃穆,手执长烛放于香案,撩袍于灵前跪拜。一声铜钟响起,灵案旁的伙夫扬声:“钟磬音响,黄泉路明——”
紧随其后,是占筮、卜葬、施斋等仪式,做完已过大半日。
季辞秋刚一出来,葵生拉了拉她,怪道:“怎么不见二福?”
她心中一紧,今日太平坊的坊民几乎都出丧了,就连平日不服管的地痞都老实了些。
“去监守那里看看。”她急急迈开步子。
到了监守,四下空荡无人,季辞秋心中不安,奔到路上拉了一人问道:“可见二福了?”
那人一惊:“二福没在吗?昨日还见他捣鼓他的那些枪棒宝贝。”
枪棒?季辞秋面色一变。
不好,这小子多半是从哪儿知道了关陆敞的地儿,寻仇去了。
“怎么办?”葵生也意识到了,“要不要先禀报王爷?”
“你先去禀报,”她冷静道,“我现在去青龙坊寻他,但愿还来得及。”
说完,二人分道扬镳。季辞秋拉了一匹马,向青龙坊疾驰而去。
赶到青龙坊时,天已擦黑。雨还未停,湿漉漉的打在早已湿透的短衣上。
季辞秋下马跃上房顶,悄无声息地接近牢院。从天窗上看去,牢房里空荡荡的,没有动静。
她松了口气,正欲在附近搜寻,一道窸窣的声音响起。
二福手执□□,背上背着根长棒,小心翼翼地自房檐探出头来。前一天,他找同被掳去的吴三叔打探消息,对方却痛苦地摇头,不愿回忆,只给了个模糊的地儿。
他在坊内偷摸地蹲了一天,终于确定了这个可疑的地方。
敞叔,二福来为你报仇了。二福心中默念,盯着院内的守卫,欲俯冲暗杀。忽得黑暗中伸出一只手,捂住他的嘴将他带离。
“唔!”二福惊骇万分,挣扎起来。
“别出声!我是白轩。”季辞秋低声道。她不敢多做停留,胁着他出了坊才停下。
“师父,我要为敞叔报仇,为什么阻拦我!”二福低垂着头,小声道。
“报仇?”季辞秋看他一眼,后怕不已,“报仇还是送死?”
二福梗着脖子没说话,好一会儿嚎啕大哭起来:“敞叔,二福没用,二福没法为你报仇。敞叔……”
季辞秋鼻头泛酸,喉中哽咽,强压了一会,拍了拍他的头:“别自责,敞叔生前最看重的就是你们了。你想想,若是你为了报仇丢了性命,黄泉之下与敞叔相见,他会不会开心?”
二福听了这话,仔细想了想,摇摇头。
“你现在能力还不够,这个仇师父帮你报。等你强大了,想寻什么仇师父都不拦你。”
二福擦了擦眼泪,手攥成了个小拳头,重重点头。
二人往回赶。
“对了,你是如何找到关押敞叔的地方的?”季辞秋好奇道。
二福吸了吸鼻子:“我找吴叔打听的,他给了大概方位,我就在这附近蹲了蹲。然后我发现有户人家进进出出了一些人,面相凶神恶煞的,看着不像善类,院里还有层层护卫把守。”
“这些坏人定是要继续做坏事,师父你要当心。”
“嗯。”季辞秋闷闷道。
路走到一半,碰到葵生领着一群坊民往这边赶,看到二人回来,长舒了一口气:“哎呦二福,你可吓死我们了。”
二福有些抱歉地挠挠头。
“没事就好。”一身材高大的的男子道。
“张叔,你们怎么都来了?”二福扑了过去。
“你这孩子,胆子倒挺大。大家伙听说你去青龙坊了,都着急地紧,想着豁出去了,一起去,看他们能把我们怎么样!”
“呜呜呜你们真好。”二福又掉眼泪了。
——
天机阁,百晓生得知陆敞去世的消息怅然许久,第二日在二楼的正房设了灵桌为陆敞超度。
他缓慢摇着素舆至灵桌前,燃起三根香,口中默念几句后,插入镂金香灰炉中。
“阁主,有人求见。”
“过了八卦阵吗?”
“过了,且很快。”
百晓生扯出一丝笑:“想不到我这小小天机阁也人才辈出,接客——”
说话间,一素袍男子同一侍卫模样的人走进来。
百晓生打量了素袍男子几眼,只见他虽一袭白裳无多修饰,但身形挺拔,眉目俊朗,光是站在那里,就气度不凡。
“阁下有何事?”他懒懒问道。
叶望环顾四周,自顾自道:“本王听闻太平坊的天机阁不凡,方才那八卦阵,确是有些本事。”
百晓生听到本王,愣了愣,迅速反应过来,他紧了紧手,面上浮起笑:“天机阁何德何能,竟入得了五殿下的眼。”
“小民身残,不便行礼,还望殿下宽恕。”百晓生请罪道。
“免礼,”叶望缓步踱入阁内,“本王来,是想打听天机阁的一位客人。”
“哦?”百晓生饶有兴趣地抬起头,有些为难模样,“不过天机阁的规矩,只打听客人要的,其他一概不多问。殿下恐怕要失望。”
“无碍,本王只想知道那客人要的是什么消息。”叶望淡淡道,让青戈展开白轩的画像。
百晓生看了一眼,嘴角噙着笑:“这个我有印象,倒是个有趣的人。”
“他嘛,也没打听什么稀奇的,就是广陵的盐商势力,还有绮陌楼的花魁琼娘。”
“琼娘?”叶望心中一顿。
“是呀,血气方刚的小伙子,哪一个不倾慕琼娘子?”
叶望没作声。
“本王知道天机阁的规矩,拿钱办事,他可有拿什么交换?”
“一枚香囊。”百晓生简略道。
叶望静静看着他,眼中暗流涌动:“一枚香囊便可交换,阁主的生意恐怕不是这么做的吧。”
百晓生沉默,斟酌许久,他笑了笑:“天机阁只打听江湖上的事,不插手朝堂。既然殿下亲临此,小民悉听尊便,双手奉上所有知道的,换天机阁平安无恙。”
“嗯,本王不会让天机阁牵扯其中。”叶望答应得很干脆。
“拂冬,拿纸笔来。”百晓生招手,“殿下别怪,这世道,小民得求些凭据才安心。”
他洋洋洒洒写下字据,请叶望签字画押。
做完这些,他拂了拂桌案的碎墨,娓娓道:“殿下说得没错,天机阁不会因一枚香囊做这笔生意。”
“只是小民那日看他破八卦阵,所用掌法十分特别。我看着眼熟又实在想不起来,心觉此人许非平辈,便答应帮他打听,还套了他一枚香囊。”
掌法?叶望眉心一跳,忽得想起第一次和白轩交手时,某些招式也给他熟悉的感觉。
“香囊我私下找人看了,是多年前的双线结锦缎款,还是从广陵兴起的。针脚细密,材质上乘,应是枚珍贵之物。”
年轻力壮的小伙子,身上有枚女性的香囊,说奇怪也奇怪,说不怪也不怪。
“他那套掌法,”百晓生接着道,“我打听了一下,似是与黎安无影堂的掌风相像。”
黎安位于河朔道,西接陇西,东临淮南。无影堂是黎安赫赫有名的门派,从武堂起家,后逐步发展壮大成为门派,以灵虚掌闻名。
“不过他的掌法并非灵虚掌,是其下的旁支派系,应是无影堂的外门生,非亲传门徒。”
无影堂的外门生?叶望皱了皱眉,事情越发复杂起来。
“殿下,小民已将知道的全部奉告了。”百晓生道。
“有劳。”叶望点头,正欲离开,忽得想起什么,眸光轻掠:“绮陌楼琼娘是本王的人,本王不喜欢有手伸到本王身边。”
百晓生会意,看着窗外平静道:“明白。”
叶望抬脚迈出阁。
“五殿下对琼娘还真是情深根种。”拂冬在一旁听完,忍不住感叹道。
百晓生却顾不上这些,他揉了揉眉心,吩咐道:“琼娘还有无影堂的事不要再查了,之前查到的也一并销毁。”
“阁主,已经查到的也销毁?”拂冬有些诧异。
百晓生扫她一眼,眼神坚决:“留不得,天机阁不趟这混水。”
叶望离开天机阁,远远见葵生领着一群人回来。
“王爷,二福找回来了。”葵生禀报道。
叶望点点头,看向人群中正安慰二福的季辞秋。这些日的相处,他以为自己对他已有了解,差点要信任他了。现今迎头一盆冷水,让他清醒了几分。
是该清醒些,好别着了旁人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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