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州。
这里地处中原,东南西北的人们纷纷汇聚于此,交通颇为发达。
街上人声鼎沸,熙熙攘攘,路边一半是卖食物的,一半是卖各种小玩意的,在支起的摊子后,饭馆、布料店和其他种种店铺鳞次栉比地排列着,还有说书的、唱散花乐的,种种不一而足。虞子昇觉得四面八方的声音像一大群聒噪的鸟,不停往她耳朵里钻,但那烟火气息,却奇妙地抚平了她的不耐。
她同杭瑾并肩走着,颇为新奇地打量着路边吆喝的摊贩。杭瑾感兴趣地问:“虞姑娘走南闯北,没有见过永州这样的城镇吗?”虞子昇道:“其实,我真正出来走镖也就两年,之前都是在家练武,还没有来过这么多人的地方。”
杭瑾关切地问道:“那可以在这里走一走,你的伤没问题吧?”虞子昇点头:“养了一阵子,只要不剧烈活动就不会有问题。”两人在街上闲逛了一阵,还买了一些小吃互相分享,看起来一派其乐融融。
这时,她看见杭瑾的目光转向街边,于是她也顺着目光看过去。
那是一个微微驼背的男人。他的怀里抱着一个孩子,但姿势是横抱,而不是通常抱较大年纪的孩子会选择的竖抱。更何况,时节正是夏天,天气非常炎热,那孩子的衣服外面,还被一块布包裹着。而灰扑扑脏兮兮的布料之下,漏出了衣服的一角。
虞子昇凑近杭瑾小声道:“那个人看起来有些奇怪,莫不是遇到了人牙子了吧?”
杭瑾的目光仔细打量着那个男人的神态,道:“是很可疑,我们走近看看。”
两人在附近的摊位假意浏览货品,杭瑾的声音很轻:“那个孩子也许是睡着的,但看样子,更像是被下了什么药。”
虞子昇听闻,就想上前查看状况,杭瑾轻轻拦了一下,“等等,这种事情,还是报官更好些。我们只是有一点怀疑,不好直接出手。”
虞子昇恍然:“不太和官府打交道,一时忘记了。”
还没等他们去报官,就有两个身着皂色衣装的人来到现场,他们胸前书“捕”,身佩横刀。虞子昇和附近的人打听了两句,原来也有其他人觉得蹊跷,去衙门请了捕快过来。
两个官差将男人拦下,责问道:“你是什么人,与这孩子是什么关系?”那人陪着笑:“回禀大人,这是家中的小少爷,今日闹着要出门,现在玩累睡着了,我就在这里带着他休息一下。”官差又道:“哪户人家,你可有什么物件能证明身份?”
男人忐忑不安地说道:“这......只是平常出门,身上还真没有什么信物。小人的主家在安顺坊,是一户罗姓人家,若是大人随我同去,定能验明身份。”
人群中走出一个灰衣男子,向捕快抱拳:“两位官爷,我认识这位仆役,他的主家同我正巧在一条街上,我便是经常看到他出入。”捕快们似乎认识这个人,回了一礼,“既然楚员外作保,我们也省去一番功夫。”
虞子昇愕然:“这就结束了吗?要是这两个人是一伙的怎么办?”她没注意到心里想的话已经说出口了,旁边的一个摊主听到,凑上来说道:“这位姑娘,你是从外地来的吧。这位是楚员外,他家产丰厚,难得的是待人谦和,而且乐善好施,在我们这里颇有名望,他是不可能随意撒谎的。”
虞子昇默然,按理来说她相信这般有地位又有财产的人实在没必要做人牙子的勾当,但对那驼背男人的怀疑却消不去。思来想去,还是想请两位捕快仔细查验一番。杭瑾在旁提醒:“他们要分开了,不如跟上看看吧。”
来不及多想,她当机立断:“我们跟上那个抱着孩子的男人。”
街上仍是人潮汹涌,虞子昇有些紧张,生怕一不留神就失去那个男人的踪迹。好在他怀中的男孩颇有分量,所以对方的速度相当缓慢。
一路上,从充斥着叫卖声的热闹集市,到满是生活气息的街道,不时有人与他擦肩而过,但男孩始终没有醒来,虞子昇更坚定了驼背男人有问题。
她和杭瑾没有一直盯着对方,而是每隔一段路再确认行迹,直到人流渐渐集中,她才发现男人恐怕是想出城。白天往来城内外的人不少,守城的卫兵只是简单地查问出入的理由。由于距离远,虞子昇也没有听到对方的说法,只是紧随其后。
出了城门,人群渐渐稀疏,男人明显变得警惕起来。他总是不经意地回头,扫视后面是否有人,行为尽量地表现放松,但似乎有一丝僵硬。这不知是做贼心虚,还是虞子昇的偏见,因为没有任何其他人对他有多余的注视。
永州依山傍水,距城十多里之处,有一座鹤驾山,其上坐落着一个昭灵寺,只是不太出名,这是虞子昇到此地时听说的。
虞子昇二人跟着对方左拐右绕,走了约大半个时辰,到了鹤驾山的阴面。不同于阳面建造了通往昭灵寺的道路,这边人迹罕至,路艰险难行,由于没有阳光,走在路上感觉周身都绕着凉气。
又在山上行走了一阵,驼背男人已是气喘吁吁,嘴里骂骂咧咧。虞子昇没有靠得太近,事实上,这一路让她心里隐隐有一个猜测,杭瑾在旁边用笃定的语气,讲出了同她心里想的一样的话:“看来,他们在这里有同伙,抑或是,有一个窝点。”
此时,他们也已经看到了,那是一个山洞,门口有两个男人正在等待。驼背男人走到洞口,不满地抱怨:“这地方也太远了,还带着一个小崽子,爬上来可去了我半条命。”其中一个人嗤笑:“你以为我们就很轻松?刚刚我们可是打死了一条毒蛇。还有抓来的那几个人,没事就吵吵闹闹的。”
说话间,驼背男人和一人走进了山洞,留下一个人在外面警戒。山洞的顶上是斑驳的岩壁,裸露的岩石已经灰白风化,偶有几蓬草或是低矮的小树,生长在岩缝之间。洞前有一片空旷之地,入口也不大,若是有人上来,很容易会被守在门口的人发现。
虞子昇和杭瑾藏身于较远处的一块石头后,她压低声音:“这也太可疑了,躲在这种深山老林之中,必然是人牙子无误了。若能将证据呈给官府,或是让他们前来捉拿就好了,可是我们现在再回去,不知会不会有什么变故。”杭瑾也说道:“官府来的路上要是闹出什么动静被他们听到了,往山中一躲,再抓就难了。”
虞子昇思索片刻,眼睛一亮:“我有一个想法。”说着她从地上捡起一块形状合适的石头,往自己的手臂上比划着就要下手。杭瑾吓了一跳,一直沉稳的脸上也起了波澜,赶忙按住她的手腕:“你在做什么?”虞子昇解释道:“我想假装成来山中采药,却无意从山坡滚下去,这样被他们发现就有机会混进去,而且也不会引起他们的戒备。”
杭瑾有一瞬的哑然,好像想说什么却又没能说出口,只是叹了口气。
他环顾四周,虞子昇不知道他看见了什么,只看着他走过去又蹲在地上朝她招招手,有点好奇地跟了上去。杭瑾说道:“虞姑娘,上回养伤时我就同你说过,要好好爱护自己。”虞子昇反驳道:“这次是事出有因,再说磕磕碰碰都是家常便饭了,算不上什么。”
杭瑾一边从袖子里摸出一根小小的药杵,摘下几株植物,将它们放置在有凹陷的石头上研磨,一边继续声音柔和地娓娓而谈:“我是大夫,见识过很多伤口,也知道能用什么办法制造出淤青和伤痕。你没有问我的念头,反而立即就想到了伤害自己。这样可不好,要重视自己。”
虞子昇不以为意,自己又不能随时都会遇到懂这些的人。但她不讨厌杭瑾说话的方式,所以也没把反驳的话说出口,而是表面认同地应了两句。
杭瑾在她的手臂和脸上涂涂抹抹,不多时就画出以假乱真的伤口。虞子昇由衷地感叹:“比起新划的伤口,这些淤青和血痕可能更像几个时辰以前的。”杭瑾叮嘱道:“这些伤口不会掉色,轻微的伤感觉上也不会太明显,但它们不会变化,这点需要注意不被发现。”
她点点头,动手把头发扯乱,衣服也撕出几道口子,对杭瑾说道:“杭大夫,在我混进去的这段时间里,你就回城中报官吧。”杭瑾道:“不急,我们假定有两种情况,一种是他们打算在这里待上一阵,还有一种是随时会离开,如果是第二种,你需要给我留下记号。还有,你千万记得,”他认真地看向虞子昇,“遇到危险的时候,以自身安全为首要。”
虞子昇心里有一缕风拂过,很快就消失不见,只留下让人熨帖的余韵。她忽略那点触动,和杭瑾约定好了指路的记号。杭瑾突然问道:“对了,我还有个疑问,你打算怎么让他们发现你呢?”虞子昇神秘道:“我自有办法。”
山洞前的树林里,忽然响起了一阵低沉的,宛如野兽低沉却凶狠的吼声。
“什么声音?”山洞口的人听到了这边的声音,那是虞子昇模仿的。他回到山洞,招呼刚刚的两位同伙,表情十分紧张:“喂,山里不会有成群的狼吧?”另外两人疑惑:“在这待了好几天了,没遇到过啊。一起带着武器去看看吧。”
虞子昇闭眼蜷缩在那里,感觉到地面微微震动,有三个人的脚步声逐渐接近。有一个声音说道:“那边好像,是一个人。”
感觉到有人摇晃着她的身体,虞子昇适时地睁开双眼,目光扫过眼前的三个男人,和他们手里的武器,眼神从疑惑转为惊恐:“你们是什么人?我怎么了?”
最前头的正是驼背男人,他拗出一个和善的表情:“你不要害怕,我们是来山上打猎的,想着你也是附近村子的,能帮忙就帮。对了,你来山上是做什么的?”
虞子昇假装没看见他背后的两个人交换了眼神,开口问道:“你们有看见我的背篓吗?我是来山上采药的,在采摘一株山壁间的珍惜药材时,不慎踩空了。”
“这我们可没看见,那应该是遗漏在哪处了吧。我们在那边的山洞有金疮药,不如一起过去,替你处理一下伤口。”
说着便打算来扶她起身,虞子昇谢绝了:“我自己还可以走,多谢几位大哥了。”这柔弱又带有警惕的形象打消了他们的戒心,更何况他们本来也不以为一个女人,会带来什么麻烦。只是走着走着,背后不由感到一股寒意。
三人回头张望,虞子昇低着头默默跟在他们身后,山中除了偶尔鸟叫虫鸣,一切都十分安静,之前野兽的吼声也无影无踪。于是放心走在前面,没注意到虞子昇低着的头,眼中一闪而过的杀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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