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幼时

解秋夷打开暗室,怕扰了戚遇欢清梦,不开灯,举了一摇曳烛光,缓缓朝床边走去。

戚遇欢呼吸很粗重,解秋夷还没到床边便有所察觉,皱眉凑近了戚遇欢,见他面色通红,呼吸出的气息都带着一丝灼热。

解秋夷顿时慌了,再不顾扰不扰他,将电灯打开,骤然的光亮叫戚遇欢紧闭的双眼,又闭的更紧了些,眼角都溢出些眼泪。

解秋夷伸手探去,竟烧的烫手。

慌忙取了一侧手巾沾了水拧干,塌上他的额头。

戚遇欢身份特殊,医生又不适合叫来。

解秋夷除了做这些表面降温的功夫,着实不知下一步该如何。

戚遇欢已经半昏迷,嘴里溢着些零碎的呻吟。

解秋夷换了几次手巾都不见有效果,猛然想起家里还有些西药,但愿还有些退烧药。

起身便朝外走去。

待喂了药,解秋夷彻夜不眠的守在一侧不停的换着手巾。

眼底带着血丝,瞧着面色烧的通红蹙眉很是难受的戚遇欢,心底一阵阵难受。

这几日太忙,忙到顾不上看他。

这也不知病了多久,这烧要是退了些倒还好,若是退不下去……

解秋夷心里翻来覆去的设想,把自己也折腾的够呛,守在床边竟守到了天明。

解秋夷从暗室上去,差王声去交代副官一声,告了今日的假,便又将书房门关上。

刚回到暗室,便瞧见床上的戚遇欢睁开了眼看他。

“好些吗?”解秋夷守了一夜,嗓音也有些暗哑。

戚遇欢只瞧着他,不吭声。

解秋夷微微叹口气,取了药,端着茶杯坐在床边,道:“夜里吃了些药,约莫好一些。现在再吃一次瞧瞧如何,若还不舒适你要告诉我,我再想法子。”

解秋夷说着话,一手揽过戚遇欢,叫他坐起来些。

戚遇欢看着解秋夷手里的药,哑着嗓子道:“你想什么法子?能叫医生过来么?”

解秋夷答不出,一手捧着药,一手端着水,怀里戚遇欢的热气散的叫自己胸前都是滚烫。

眉头紧皱,这病瞧着来势汹汹,若真是退烧药没甚作用,冒险请个医生也不是不可。

戚遇欢却也没指望解秋夷能回答个什么,抬起手捏起解秋夷手里的药片,一粒粒的放进嘴里,又接过茶水,一饮而尽。

戚遇欢靠在解秋夷怀里,解秋夷瞧不见他的脸色,微有些惴惴不安,他对于戚遇欢这场病很是自责,这心情好似许久不有。

戚遇欢也不动弹,两个人就这么个别扭姿势一直待了很久。

解秋夷以为戚遇欢睡了,可戚遇欢却突然开了口:“我能……看看太阳吗?”

解秋夷面对这样的戚遇欢如何说得出“不”。

囚了他这么久,暗室终日不见阳光,解秋夷也是万般无奈又很是心疼。

这病也未尝不是这终日闷涩的环境造成的。

解秋夷先上去嘱咐了下人,不许来进来院子,又在院子摆好躺椅,铺了厚厚一层被褥,这才将戚遇欢从暗室抱了上来。

若戚遇欢但凡有一分力气,绝不会愿意叫解秋夷这么抱上来的。

今日阳光倒也争气,很是暖和。

解秋夷又拿来毛毯,给戚遇欢盖了一层。

等这些忙活完,解秋夷也搬了椅子坐在戚遇欢身边。

戚遇欢瞧着小院子里的花草树木,迎着刺眼的光芒瞧了瞧悬挂的暖阳,当真是恍若隔世。

两人也不说话,就这么坐着,却难得和睦。

戚遇欢看了好久,脸色仿佛都好了些,道:“你今日不用去处理军务吗?”

“嗯,今日不忙。”

戚遇欢也知这定是为了照顾他。戚遇欢躺着,微闭着眼道:“活这些年,从未有这一刻身心放松坦然舒适。”

解秋夷扭头看他,凝视许久抬手将他有些长了的鬓角乱发理顺,道:“生逢乱世,你我都身不由己。”

戚遇欢忍不住一笑:“难得你今日竟也不与我讲民族大义。”

解秋夷深深叹口气,苦笑道:“从前我总妄图将你观念掰过我这边,如今我却也突然想通透,像你这般,所谓民族大义,恐怕比我还要更深入骨髓。”

戚遇欢从小在日本接受残酷训练时,忠诚就是首要科目。

戚遇欢从前觉得自己意志坚定,未有一刻动摇,可也像解秋夷所说,日本第一枚炸弹伤亡人数放在自己桌上时,心里那份坚定不移效忠帝国的想法突然有了怀疑。

可深入骨髓了,那再如何,毕竟是他的长大的地方。

“邢科……为救我,死了。”

戚遇欢本来微眯的双眼,缓缓睁开,瞧着一处本来平展的眉头渐渐锁起。

解秋夷瞧着戚遇欢这些变化,伸手握住他毛毯下面的手,道:“日本狙击手伏击张逢良时,我为救师长陷入围剿,邢科替我转了一个狙击手的火力。”

眼睛盯一处盯的久了些,眼底总要酸涩。

解秋夷又道:“邢科猜测你不仅没有死,并且应是被我囚禁,本想救你才尾随我。他死前求我看在他救我的份上,护你周全,不要伤害你。”

眼泪从眼眶涌出,戚遇欢仍瞧着一处,眼睛一眨不眨。

解秋夷伸手将他脸颊眼泪缓慢擦去,道:“我为他追封烈士,立了一等功,盖了党旗,下葬在陵园。来日战乱结束,他父母也会有机会来看一看他。”

戚遇欢闭上眼,又一行泪滑出。

解秋夷抬手又替他擦了,道:“他登了报,全上海都知道有个叫邢科的中尉,是个英雄。”

戚遇欢嘴角微扬,好久才道:“你曾问我,我是否想念家乡,那时我没有答你。”

戚遇欢睁开眼,眼底眼泪还没有退干净,他瞧着解秋夷,道:“在我儿时,除了被师父带去训练之外,与父母在一起的时光很是幸福的。”

戚遇欢微微动了动身子,寻了更舒适的姿势,目光落在院子角落一处小野花上,继续说道:“只是无忧无虑的时光太短暂,他们便去世了。存在我儿时记忆里那些漫山遍野的桃花,过年时村民一起粘灯笼、舞狮的那些日子便再也没有了。我想念家乡,想的不是成长的那些光景,是同父母在一起漫山遍野奔跑,一丝哀愁都没有的日子。若战乱能有结束那一日,我希望我回到日本,寻一处安逸的地方,种漫山遍野的桃花,再也不离开了。”

解秋夷心底微微有一丝异样,却又不知那些异样从何而来。

想再问些什么,戚遇欢歪在被褥间,晒着太阳,竟沉沉睡去。

再不是紧锁的双眉,连嘴角都带了一丝笑意。

解秋夷蹲在他面前,凝视他每一寸肌肤,凑近了吻在他唇角。

但愿他的美梦,永不结束。

*

解秋夷和解千山送母亲和三个姨娘上飞机,难免又是一番难舍。

解千山看着空中渐渐消失的飞机,说道:“至少,我们爷俩儿在上海没了后顾之忧。”

解秋夷看着解千山,笑道:“从前父亲还一直动用关系,要把儿子我送到安全大后方,这时我们父子竟也有机会并肩作战了。”

解千山叹口气,拍拍解秋夷的肩膀,道:“民族大义上,父亲不如你。走吧。”

*

张峰良几乎已经回天乏术,解秋夷与其他几位旅长围在张峰良病床前,军医频频摇头。

张峰良的身体状况已经被反映到南京,南京致电务必全力医治之外,同时也内定了接任张峰良的人选。

难得副师长和几位旅级干部聚集在一起,围在桌边坐了,小声议论起眼下时政。

军人到底是还有些气性,许多想法都是一致的。

解秋夷也偶尔说上两句,一直到靳贵走进来,话题才算是终止。

靳贵递给解秋夷文件,解秋夷走到一侧打开,是陈建明从南京发来的电报。

只“责任重大”四字。

解秋夷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也没叫他几多烦恼,随后南京方面的委任书也递到了解秋夷手里。

解秋夷晋升大校,任中央军第87师师长,即日上任。

与委任书一同来的,便是他新的军服及肩章。

解秋夷一脸震惊,这如何也叫他想不到。

转头看几位坐着的军官,他们也从副官口中知道了这个消息,随即起身行了标准一礼,道:“恭喜解师长!”

解秋夷眉头微微一皱,转而又看向躺在床上昏迷着的张峰良。

时局变幻莫测,张峰良还未死,师长的位置便被人替而代之。

尚不用唏嘘,这也是大势所趋,87师也终究不能一直有这么一个,病恹恹军务操持不得的师长。

但是解秋夷却想不到竟会是自己走马上任。

自己在87师论年龄论资历都是排不上号的,可……

解秋夷深吸一口气,站正了身体,朝几位军官行了军礼,道:“解某在87师资历尚浅,来日还请各位多多提点。”

解秋夷从走马上任到接手师部军务,短短三日,人又消瘦一圈。

靳贵是他在上海的副官,自然也带到师部。

靳贵端了热粥放在解秋夷办公桌上,道:“师座先吃些再忙。”

解秋夷头也未抬,看着师部递交的资料,道:“你去家里一趟,叫王声来见我。”

靳贵领了命,还没踏出办公室,外面警卫员气喘吁吁的便跑了进来。

靳贵瞧他那样子,小声呵斥道:“把仪表整理整齐了,怎的这般冒失!”

警卫员喘着气,将靳贵拉到一处,躲开解秋夷的视线范围,小声道:“师长的母亲那班飞机被日本人截了。”

靳贵闻言倒抽一口气,手心里蓦地便出了汗,他小声问道:“消息可准确?被囚在哪儿?”

“这消息不是机密了,眼下估计就会有人把信送到师座这里来。人被截回上海,现下关在什么地方,这属下就不清楚了。”

靳贵打发警卫员出去,原地站了会儿,转身走到解秋夷办公桌前。

解秋夷正为一份资料焦头烂额,靳贵站了有一会儿他才惊觉般的抬头道:“你怎的还不去?”

靳贵皱着眉,好一会儿才道:“出事了。”

“哪里?”

解秋夷看着靳贵,靳贵支吾着说不出下面的话。

解秋夷站起身,道:“你再不说,可要耽误处理时间了。”

“师座……的母亲那班飞机被日本人劫持,目前回了上海,具体关押地点属下安排人以最快的速度查出来。”

解秋夷一惊,转身拿了外衣就朝外冲,刚走出师部院子,日本的汽车便停在大门口。

解秋夷看着车上坐着的日本人,眼睛微眯。

久等……

明天九点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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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幼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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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兀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