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秋夷刚回到卧室,往门外走的步伐突地停下,像想起什么似的,转身又打开暗室,疯了一般朝暗室跑去。
戚遇欢闭着眼握着的瓷片,用熟练的杀人手法,朝自己脖颈上抹去,解秋夷更快的握着他的手。
瓷片划过解秋夷的手心,竟深入掌心一半。
戚遇欢睁开眼看着眼前本该消失的解秋夷。
解秋夷一脸惊魄未定,他瞧着戚遇欢,带血的手指扬起他的下颌,看雪白的脖颈未有丝毫伤痕,悬着的心才算落地。
这些时日的压力像是突然崩断,解秋夷终是再也顶不住,用力将戚遇欢抱进怀里,大哭起来:“你若死了,我该怎么活?戚遇欢,你似我命,你似我命啊!”
戚遇欢被解秋夷抱的死紧,耳边他的哭声一阵阵的传入耳膜,耳鸣穿透颅内,满是疼痛。
他不想背叛师父,却又想帮解秋夷。
两难之间他难以抉择,最终选择背叛日本,那便意味着自己再也回不去,再也回不去梦里曾梦回无数次的故乡。
戚遇欢听着解秋夷的哭声,道:“我在日本,变成你们嘴里所说的汉奸。你知我脾性,我怎可能继续苟活受千夫所指?”
解秋夷松开戚遇欢,带血的手捧着戚遇欢的脸颊,看着他说道:“我也做不得英雄,为了所谓民族大义我要失掉我的母亲,中国人崇孝,我军职再高,最终也要被千人所指这军衔是用母亲的血铸就的。遇欢,求你为我自私一些,不要做傻事,来日你若还想殉国,等等我,我陪你。”
解秋夷知道自己很自私。
他们两个根本政治立场就不相同,解秋夷用戚遇欢对自己的感情,来逼迫戚遇欢活着,并且要看着自己国家一点点的被驱除。
又或者,看着自己的国家一步步侵略中国,然后在中国成王。
这些种种,无论胜败,于解秋夷,于戚遇欢,都是死局。
*
解秋夷在师部安排两个连在自己到达郊区时跟进。
他带着靳贵一队,迅速在戚遇欢曾经住过的小院子周围埋好布局。
解秋夷单膝跪地架着狙击枪,从瞄准星里看着小院子里面的动作。
小院子四周站着日本鬼子,手里拿着三八步枪,枪口扎着军刺,正守着小院子。
解秋夷放下枪,屋子里面的情况看不清楚,如果硬闯,恐怕情势不佳。
仔细思考了一下,对着身边的靳贵低声说道:“带几个人从右侧包抄,弄出点动静,引一部分兵力。然后狙击手上树找个尽量无死角的地方,我和剩余的人从正门进,出来一个干掉一个。”
靳贵点点头,猫着腰带着一队人迅速朝地方集结。
解秋夷端着枪又仔细观察了一下,等靳贵那边枪声一响,他带着人便抄向正面。
靳贵那边速度很快,这边小屋子兵力也并不多,不一会儿功夫,解秋夷带着人就进了小院子。
常年训练锻炼出的敏锐直觉,解秋夷刚迈进院子,便一手把身边警卫员推开,一发子弹打空在地面上剜出一个坑。
解秋夷等人抱着枪蹲在栅栏边,抬眼找到自己的狙击手,做了个观察及击杀手势,便端枪站起身吸引火力。
一发子弹果然又打来,只不过换了位置。
解秋夷几乎没有犹豫,一枪打出,还未开第二枪,子弹就擦着解秋夷的肩膀飞过。
屋子门随之打开。
解秋夷反应过来,朝树上狙击手猛地挥手示意他躲开。
那狙击手还没来得及跳下,一发子弹便打中他,解秋夷咬牙,端枪朝子弹发出的方向空打一枪。
紧接着,一个不标准的中国话从屋内飘出:“解师长能这么快找到这儿,想必是戚遇欢出卖了我们了。”
解秋夷带领队伍撤出栅栏周围,在不远处的大树后面躲好,瞄准镜里仔细观察屋内情况,道:“江川有未,今日解某带兵过来,对于结果是势在必行,你们不必再徒劳挣扎。”
屋子里面传来一阵笑声,又道:“连我名字都知道了,这戚遇欢果然背叛我们了。”
话音刚落,屋子窗口突然站起来一个人,门外伏击的所有人都瞬间瞄准。
解秋夷刚看清楚,吼道:“不许开枪!”
是宋溯雪。
江川有未躲在宋溯雪身后,道:“解师长带了这么多人,想必对于我们之间的合作问题,是不再考虑了。这便就将你的母亲放弃了吗?”
解秋夷看着头发凌乱衣衫,遍布污垢的宋溯雪,心口传来一阵难以压制的痛楚,怔怔看了一会儿,高声道:“我们中国人是不可能对侵略我们国家的人卑躬屈膝,江川有未即使你拿我母亲要挟,我解某一样不可能为你们大开方便之门!”
对着江川有未说完,又看着宋溯雪,道:“母亲!若今日儿子无法将你安全救出,你且等着儿子驱除日寇那日,便来赔罪!”
宋溯雪这几日已被折腾的筋疲力竭,听见解秋夷的声音,眼睛面前有了光亮,她听出解秋夷声音下隐藏的颤抖。
她知道她儿子的为难,嘴角即使红肿,面目即使狼狈,她仍表现出富家太太的良好修养,说道:“母亲虽一介女流,可也有中国人的气性!若你为救母亲做了卖国贼,母亲才无颜苟活。不必顾忌!”
解秋夷端起狙击枪,瞄准宋溯雪的脸庞,透过瞄准镜看着宋溯雪,眼泪从眼眶滑出。
江川有未几乎是在解秋夷举枪时,便意识到解秋夷是打算从宋溯雪面前,把子弹穿透到自己胸口。
他没料到解秋夷竟然在这种忠孝选择间决定的如此迅速。
几乎都是电闪之间,江川从宋溯雪身后窜出,解秋夷的狙击枪发出的子弹,却在一瞬间改变方向,子弹从江川右侧擦过。
从解秋夷开枪开始,四周埋伏的连队火速朝小院子行进。
解秋夷提枪强攻,屋门踹开,宋溯雪倒在地上的周围,是三个姨娘的尸体。
解秋夷无法形容那一瞬间的心情,头晕目眩。
解秋夷将宋溯雪搀起,道:“躲在木屋后三十米之外的那个棵树后,无论发生什么不要出来。”
说完便朝江川逃窜的地方追去。
人在遇见与自己利害相关的事情时,往往判断都会出现误差。
解秋夷从带兵来这儿开始,所有的判断都在出现误差。
他自己清楚。
可他按压不下狂躁的愤怒以及悲伤。
从靳贵手里将狙击枪换过,端着步枪拉起枪栓,一发子弹接着一发子弹的朝逃窜的江川开枪。
解秋夷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可他却说不上来。
直到一枪打在江川左肩时,同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枪声。
猛地转回头,宋溯雪倒在地上的画面就映入眼帘。
解秋夷派的四个人都覆没,转身朝宋溯雪跑去,靳贵在身后大叫:“师座趴下!”
母亲就离他寸许,解秋夷被一侧跑来救他的警卫员扑倒在地上,从头顶擦过的是一串子弹。
靳贵高喊道:“狙击手去把那个他妈的机枪手干掉!所有人回防保护师座!!”
解秋夷一直对自己的作战指挥引以为傲,他所有的指挥在一线战斗中,一直都保持全胜的记录。
所以他的军衔才会一步步的提高,他很年轻,他曾被委员长夸赞为**最好的希望。
可作战指挥的一次失误,他丢的不止是他长胜不败的记录,还有他的姨娘,还有他的母亲。
解秋夷爬向宋溯雪,满身的抢眼及汹涌的鲜血是怎么都堵不住的。
解秋夷抱着她,张嘴痛哭却连声音都发不出。
他做过无数次面对他母亲死亡的假设,又用了无数种心理暗示,希望自己可以平淡面对。
甚至在举枪对准宋溯雪时,他是准备开枪的。
可当宋溯雪真的死在自己面前,钻心的疼痛侵入心肺,叫他几乎被打的无法翻身。
如果不追江川有未,宋溯雪就不会死。
解秋夷因为愤怒和仇恨,忘记穷寇莫追这句基本军事常识。
代价是把他至爱的母亲葬送。
*
儿时的解秋夷,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
三个姨娘都无所出,只有宋溯雪生了这么一个胖儿子。
解千山很溺爱,无论解秋夷要什么,解千山都会答应。
可宋溯雪却并不溺爱他,她一直教导解秋夷为人处世,应把名利看得平淡一些,教解秋夷忠孝,教解秋夷节俭。
解秋夷在读军校时,曾跟同学炫耀过自己深明大义的母亲。
那时候同学们艳羡的眼神是解秋夷的骄傲。
他为有这样的母亲而骄傲。
解府的灵堂设的很是简洁。
解秋夷知道母亲不喜铺张浪费,在此乱世,解府一夜之间去了四个人。
解千山无法承受,被打击的一病不起。
解秋夷披着孝衣跪在堂前,握着手里的纸钱,一张张的丢进炉火。
炉火舔着纸钱,高涨的火苗映红了解秋夷的脸庞。
瘦削的脸颊上没再挂上眼泪,靳贵与几个亲卫兵站在一旁,看着瞬间消沉的解秋夷。
靳贵想劝一劝解秋夷,可终究是开不了口。
白幡在大堂里随风飘荡,把原本就有些寒冷的天气,衬得更加酷寒。
解秋夷手里的纸钱烧完,微微抬头看着堂上三个姨娘及母亲生前的照片,对一旁的靳贵说道:“你们都回吧。”
靳贵想拒绝,可解秋夷的性子他也是了解。
只好叹了气,对着一旁站立的亲卫兵挥挥手,走出解府大门。
解秋夷闭上眼,耳朵里充斥的是昔日这正堂的欢声笑语。
是母亲温柔的呵斥,是姨娘们的打趣。
这是她们弥留的最后一晚,也是解秋夷与她们能再见的最后一晚。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