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寒梅傲雪

这时,一直被父亲高大身影挡在身后的月娴,这才提着水蓝色绣百蝶穿花纹的裙摆,小心翼翼地从马车上下来。她微微低垂着头,如同初绽的芙蕖带着晨露般的羞涩与恭敬。在宫辰的示意下,她缓步上前,莲步轻移,仪态万方地对着宫父宫母款款下拜,姿态恭谨而优雅,裙裾在地上盛开出一朵清雅的花。声音清脆悦耳,如同玉磬初鸣:“侄女儿月娴,问舅舅、舅母金安!”她扬起的小脸上,瓷娃娃般的肌肤在夕阳下泛着柔光,那双盛满好奇与敬意的杏眼清澈见底,颊边深深的小酒窝若隐若现,带着少女特有的甜美神采,将整个重逢的哀思氛围无形中染上了一抹亮眼的生机。

宫母看到这娇俏伶俐的外甥女,悲喜交加的情绪像是找到了一个温润的出口。她迅速擦去脸上的泪痕,挣扎着从宫辰怀中站直身体,脸上努力挤出一个宽慰又夹杂着疲惫的笑容,那笑容里有对少女鲜妍的怜爱:“好孩子!好孩子!快起来,真是…长得越发水灵了!”她伸出手,因为激动而略显冰凉的手指颤抖着轻轻拍了拍月娴滑腻的手背。宫父的目光也落在月娴身上,那素来严肃的嘴角线条不易察觉地柔和了几分,几不可见地微微颔首。

“父亲,母亲,一路多有劳顿,外面风凉,不如先进厅堂说话。”宫辰敏锐地察觉到母亲强撑下的虚弱,连忙侧身引导。

“对,对!进家再说!”宫母这才如梦初醒,赶紧道。她一边紧紧握着儿子坚实的手臂,仿佛怕一松手人便消失不见,一边吩咐身旁的婆子:“快,招呼人把车上的行李,还有给少爷姑娘的节礼都仔细搬进来!还有月娴带过来的各色绸缎、茶叶,都是姑父姑母的心意,要好生收着!”

仆役们连忙应喏,手脚麻利地开始搬卸。宫父看着儿子沉稳地搀扶着妻子,眼中最后一丝严苛终于彻底融化成了温和的暖色。他沉默地转身,走在一家子人最前方。宽阔坚实的背影,无声地为这历经劫难、终于重新聚合的一家人撑开一片安稳的天空。

宫辰搀扶着母亲迈过高高的门槛,步入熟悉的庭院。脚下是平整坚实的方砖,耳边是母亲絮絮的低语。他微微侧目,目光穿过庭院中那几株枝干虬劲的老树,如同最锐利的刻刀,飞快地、带着某种无法言说的钝痛,扫向了庭院西侧,那属于方府的高耸飞檐。几乎是在目光触及的瞬间,他的脚步几不可查地产生了一个极其细微的停顿。那停顿短促得像被傍晚的一丝微凉夜风骤然冻住,眼神深处似有深潭掀起幽微而冰冷的涟漪,随即又迅速平复如初,快得如同幻觉。

没有人察觉。他面上维持着搀扶母亲的柔和关切,扶着宫母穿过熟悉的庭院。晚风掠过树梢,吹落几片微黄的梧桐叶,打着旋儿落在干净的石板路上。家中仆婢有序地点亮了廊下的灯笼,橘黄的光晕一盏接一盏地亮起,映照出庭院角角落落熟悉的景致,无声地驱散了远行带来的最后一丝风尘与沉郁的暮色。厅堂的大门敞开着,灯火通明,隐隐飘来熟悉的家常饭食香气。家,那暌违已久的、沉甸甸的暖意与安稳气息,温柔而强势地将游子彻底拥裹其中。

次日傍晚,这座小城被一年一度八月节的热闹浸染得如同蒸腾在温煦雾霭里。街衢两侧华灯初上,各色精致灯盏如同浮动的星火之河,映照着来往行人喜气洋洋的脸庞。平日深居闺阁的女子们也难得盛妆出游,笑语盈盈。

月娴裹着新裁的浅绯色披风,如同挣脱樊笼的雀鸟,新奇地流转在流光溢彩的灯影里,步履轻快地跟在宫辰身侧。她不时指着造型奇巧的花灯啧啧称奇,清脆的嗓音混杂在喧闹的背景音中。“表哥快看!这盏走马灯里的仙女画得可真细!哎呀,那只鳌鱼灯的眼睛还会动呢!”宫辰含笑应和,目光温和地随着她的指向流转。

小城虽不及同州的气派恢弘,却别有一股温柔敦厚的人间烟火气,像一盏暖手的香茗,熨帖着漂泊归人的心。二人并肩穿行在人流渐涌的长街上,对着灯谜精巧的宫灯或憨态可掬的动物灯低声笑语,宫辰眉宇间也染上了一抹久违的松弛。

就在这时,月娴正被一盏流光溢彩的百鸟朝凤灯吸引了全部目光,待她兴致勃勃地回过头想与宫辰讨论时,却发现身边空空如也!

她心下一慌,急忙回首寻找。只见宫辰已被甩在后面好几丈远的地方,如同被无形的钉子钉在了原地。他就那么愣怔地站着,像一座突然凝固的石像,身形在流动的人潮中显得突兀而孤寂。他的目光焦灼地在熙攘人群中奋力穿梭、搜寻着什么,眉头紧锁,面上那份方才的温和松弛荡然无存,只剩下一种近乎仓惶的急切!

“表哥!”月娴连忙提着裙摆小跑回去,心头笼上一丝不安,“怎么了?可是丢了东西?”

宫辰被她唤回神,眼神深处那抹混乱的搜寻尚未完全褪去,他用力闭了闭眼,像是在极力平复某种突如其来的惊涛骇浪,再睁开时已勉强掩饰了几分,声音有些发干:“没……没什么事。只是……恍惚瞧见了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

月娴顺着宫辰方才目光所及的方向凝目望去——只见前方灯影斑斓处,一个身材高大、穿深蓝锦缎袍服的男子正携着一位身姿袅娜的女子,驻足于一处琉璃莲花灯前。那男子似乎被花灯吸引,微微侧过身形。与此同时,他身旁的女子也莲步轻移,随之转过头来。灯火映照下,那女子面庞清晰可见,肤色白皙,眉眼含笑,一派新嫁娘的娇妍,正低声与男子说着什么,神态间带着显而易见的亲近与依赖。

宫辰的目光死死锁在那一处片刻,那双锐利的眼眸像是要将那两张脸刺穿!然而,仅仅几息之后,他紧绷的肩线陡然松弛下来,连同整个人的精气神也仿佛被瞬间抽走了一截。他不着痕迹地收回视线,垂下眼睫,遮住眼底深处翻涌着的困惑、失望以及一种说不清的惊悸涟漪,声音低微得几近叹息:“没什么……或许是我眼花了。”那语气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和……死寂?

月娴察觉到表哥骤变的情绪,那层浮在表面的温和笑容荡然无存,如同精美的瓷器骤然冷却后褪去了最后一点暖彩。她心中担忧更深,却体贴地没有追问,只默默跟在一旁。接下来的观灯,宫辰明显心不在焉。月娴偶尔开口谈论灯饰,他也只是敷衍地“嗯”一声,视线飘忽不定,如同陷入了一个旁人无法进入的凝重迷障,一路之上,再无半分先前谈笑风生的模样。人潮的喧嚣和灯火的璀璨似乎都与他隔了一层冰冷的毛玻璃。

次日的阳光,明晃晃地照不进宫辰紧锁的书房。

窗外的鸟鸣声不知何时已被焦虑的踱步声取代。宫辰像是被困在铁笼中的兽,从黎明到正午,身影在空旷的房间内反复游移。脚步沉重又杂乱,每一步都踩在心弦最紧绷的位置。他不断摩挲着腰间那块随身多年的旧玉,指节用力到泛白。一种莫名恐慌的阴云,比昨日那短暂的怀疑更为沉重,沉甸甸地压迫着他的胸口,几乎要榨干胸腔里的空气。那红玉呢?方家为何会有新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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