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因风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发展成这样，她看着坐在床上的瘦弱女子，着素色寝衣，乌黑长发披散在脑后，因为才刚刚沐浴完毕，苍白的脸上泛着淡淡的绯色，像是雨后的桃花。
她以为夏子慕白日里是在开玩笑，毕竟虽然她幼年时的确因怕黑怕打雷和自己睡过，可如今她都这般大了，简直是……不成体统！
可她不知道该如何拒绝，她只能站在床的不远处，迟迟挪不动步子。
“母后为什么不过来？”夏子慕的目光看过来，纯黑的眸子带着些许水汽，朦朦胧胧，看得人心软。
“这便过来了。”柳因风认命地叹口气，吹熄了灯，缓缓走过去，掀开被子躺下。
“母后。”
夏子慕也紧跟着躺下，无比自然地贴过来，托她才沐浴过的福，身子倒是不冷，就是让柳因风十分的不习惯，她正要挪开些，那身后的人忽而伸出手，搂着自己的腰，将自己紧紧抱住。
“冷。”她如是道，嗓音轻轻的，很委屈一般。
柳因风头疼地闭上眼：“陛下如果觉得冷的话，就抱着哀家吧。”
小皇帝似乎蹭了蹭她，像个得了鱼的猫儿，愉悦道：“谢谢母后。”
柳因风不想和她多说，假装很困地打了个哈欠，懒懒地道：“时候不早了，陛下，好梦。”
夏子慕似乎不想这么早睡，她抱得更紧了，委委屈屈道：“好梦。”
柳因风因她的语气有些愧疚，可有着实不想继续和她聊天，只能强迫自己睡觉，可是脑子里乱糟糟的，无论如何都睡不着。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好不容易有了点困意，耳边却传来了小皇帝低哑的声音。
“母后睡了吗？”
柳因风一下清醒了，她动都不敢动一下，死死闭着眼睛，假装自己睡得很熟，甚至连呼吸都放轻了。
耳边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是小皇帝支起了身子，带来一点微微的寒气，柳因风僵住了身子，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一个冰凉柔软的物什便贴在了唇上。
柳因风：“！”
果然又是这样。
她惊慌却并不惊讶，这小皇帝不知道吃错什么药了，及笄之后和她同床，总会在半夜来占自己的便宜，虽说自己睡觉死，可总有失眠的时候，但即便发现了好几次，她也不敢声张，更不敢和夏子慕挑明。
这种事怪尴尬的，她真不知道该怎么说。
她只能装作若无其事，借口小皇帝长大了，尽量不和她同床。
夏子慕怕吵醒她，轻轻一吻后就离开了，只是冰凉的手忍不住摸了摸她的脸，很轻柔，但让柳因风直起鸡皮疙瘩，险些装不下去了。
她听到了小皇帝闷闷的笑声，随即一股热气落到耳朵上：“母后装够了吗？”
柳因风心里一紧，但却依旧纹丝不动，呼吸浅浅，仿佛真的睡着了一样。
身旁之人没了动静，片刻之后缓缓躺下了，柳因风听见了一声小小的嘀咕：“看来真的睡着了。”
柳因风松了口气，果然，这小皇帝在在诈自己。
心思可真坏啊！
她在心底默默说着夏子慕的坏话，忽而间福至心灵，想到小皇帝这样子莫不是缺女人了？
宫里的妃嫔在老皇帝死后要么去陪葬，要么去守陵墓，如今剩的不过只有她和那两个柳家女，可那两个柳家女在儿子死后便有些疯癫，夏子慕自然不会去亲近的。而自己虽然年长小皇帝几岁，可生的也算是花容月貌，小皇帝若是觉得内心空虚，看上自己也不足为奇。
她越想越觉得合理，于是便打算给小皇帝纳妃。
徐家有个嫡女及笄了，赵家次女也生的不错……
柳因风想着想着便睡着了，很意外的，鲜少做梦的她竟梦到了和小皇帝的初见。
初见是在宫外的长乐街，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她瞒着家里出来逛街，被街边琳琅满目的小玩意儿夺取了目光，不经意间撞到了一位女孩。
女孩年纪不大，才到她心口，苍白的脸，单薄的身子，被撞得退了好几步，喘了片刻才缓过神。
她愧疚得不行，要带女孩去看大夫，但女孩语气平淡地拒绝了，最后被她闹烦了，才指向一处，低声道：“那给我买给冰糖葫芦吧。”
她欣然同意，可女孩并不是很喜欢吃糖葫芦，拿到后只是象征性地咬了一口，随后便要离开。
“不喜欢吃吗？”她忍不住问。
女孩脚步一顿，淡声道：“太甜。”
再见是她初次入宫，这是她及笄之后的一次宴会，他爹想要她入宫为后，自然得让老皇帝看看她长什么样，于是将她打扮得漂漂亮亮送进了宫。她生的的确好看，老皇帝一眼看上了，甚至迫不及得要睡她，找借口要她留宿。
柳丞相心知肚明，却不拦——他可指望柳因风肚子里出个龙种。
柳家入宫的两个庶女并非他的亲生女儿，是他野心勃勃的弟弟的，他怕地位不保，早就想送柳因风入宫了。
可老皇帝那晚并未得逞，因为在被宫人领到皇帝指定的屋子的路上时，她遇见了夏子慕，瘦瘦的一个人，穿着白裙，也不带宫人，就那么单薄地站在池塘边，手中提着一盏六角雕花灯笼，昏黄的灯光落在她脸上，惨白而萧瑟。
“这是做什么？”她轻轻地问，嘴里不慎进了风，咳了两下。
带路的两个小太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她又看向柳因风，眸子像此刻的池塘，黑漆漆的，不见任何光彩。
“我怕黑睡不着，”她语气平淡，“可以让她陪我吗？”
小太监们支支吾吾地说不上话，最后还是左边一个小太监壮着胆子道：“公主，这是陛下点名要的人，您若要去了，奴才们不好交差。”
夏子慕抬眸看过去，没甚血色的唇微微一抿，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只是格外的固执：“我要她。”
小太监们十分为难，这位公主虽然不受老皇帝的喜爱，却独得先帝青睐，甚至还在遗诏里给了她生杀大权，只要她看不顺眼的，别说一个小太监，哪怕是朝堂上的大臣，位分稍稍低些的，也是可以随便处死的。而且这位公主喜怒无常，刚回宫没几日，她宫里就杖杀了好几个宫女太监。
夏子慕不理会小太监了，只是看向柳因风，淡声道：“随我走吧。”
柳因风也不知是抽了什么疯，竟忍不住跟了上去，手上的灯笼随着夏子慕的动作摇曳，光线很暗淡，然而前方人额前拴着的两指宽的白绫却格外明显。
风吹过，正巧划过自己的心口。
柳因风忽而意识到，皇后娘娘才病故不到半月，按照规矩，皇帝是不能碰女色的。
所以，那位公主莫不是在怨恨她？
可夏子慕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惨白的颜色，到先皇后的寝宫后，捂着胸口轻咳了几声。随后，她放下手中的灯盏，也不管身后的柳因风，面无表情地点了三根香。
青烟袅袅，衬得那双眸子没有半点人气。
片刻后，她转过身，指了指梨花木床，“今夜你睡那儿。”
她忍不住开口：“公主你……”
“守灵堂，”她跪在蒲团上，烧起了纸钱，“今日是母后的回煞日。”
柳因风还要说什么，却听见她低声道：“去睡。”
不知为何，柳因风不敢拒绝，可她翻来覆去睡不着，也不知几时睁开眼，看见烛火摇曳的灵堂中，夏子慕笔直地跪着，头上白绫被风吹着向后飘起，像是要融进夜色里。
那个时候，她就知道夏子慕不简单，因为老皇帝并没有追究这件事，甚至连柳丞相都不知情。
再后来，也没什么了，小姑娘亲近她，也放任柳家独大，只是雨夜会抱着枕席来与她同眠。
因为念着选妃的事情，柳因风早早便起了，等夏子慕一睁眼，她便兴致勃勃地和她讨论这件事情。
小皇帝闻言脸色不怎么好，只是定定地把她瞧着，许久后薄唇一抿，似笑非笑的：“全凭母后安排。”
于是选妃大典便开始了，柳丞相也不阻拦，他巴不得小皇帝沉迷美色，不理朝政呢。
柳因风看美人看花了眼，费了好大的功夫，才选定了十人，男女各半，其中有三个是柳家出身的。
她按着柳丞相的意思，在夏子慕面前对那三个柳家女说尽好话，夏子慕似乎是被勾得来了兴致，挑了下眉，问道：“当真有那般的好？”
“自然，”她面不改色，“陛下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夏子慕定定地看着她，许久后玩笑般地道：“比母后还好？”
柳因风愣住了。
夏子慕并不需要她回答，继续道：“那朕便去看看吧。”
是夜，雷雨大作，但柳因风的房门并没有被敲响，因为小皇帝被她劝去了柳家女的屋子。
她躺在床上，听着屋外的风雨声，只觉得心底一阵发慌，无论如何都睡不着。
她突然意识到一点。
怕打雷的人，究竟是那位陛下，还是自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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