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春潮

话说到这种地步,表面君臣也做不得。

白芊芸解下随身金鱼袋,拿出金批令,一并塞入平喜手中。平喜捧着东西不知所措,扭头跪了下去。

“江离狂妄忤逆,来人!”平章帝怒极反笑,却在侍卫听命时冷静下来,“江卿,把东西拿回去,朕问你为何带剑面圣,没说要罢官。”

剑不是她带来的,白芊芸抿紧嘴唇,什么也没说。

见她哑口无言,吕晖之幸灾乐祸地说:“陛下,臣看江离心怀不轨,应以谋逆罪......”

“住口,朕没问你。”平章帝面露厌恶之色,“江离是否谋逆,朕自会做出判断,卿还是少说为妙。”

“陛下圣明,也不知江督军怎么得罪了吕尚书。”吃饱喝足后,孟博衍懒散起身,“那短剑,是臣带来的。”

他走到吕晖之跟前,冷哼一声,拂过衣袖,转身面向平章帝,正色道:“臣蒙先帝圣恩,养在先皇后膝下。先皇后特赠此剑,寄望臣能如先父那般,拱卫大玄。然臣朽木一根,自知不配此剑,故将其赠与江督军。”

“陛下若不信,可亲自过目。”他拱手行下大礼,“此剑并未开刃,吕尚书不问是否,一口咬定江督军谋逆,何其荒谬!”

平喜看着平章帝眼色,从白芊芸手中接过短剑。

孟博衍抬手指向孙礼,道:“此人为栽赃他人,可谓煞费苦心,诸位有所不知,自孙安死后,安乡卫便日夜监视江府,直至本月朔日,江督军府内的人只去过兵部,而未到过此人家中。”

一直沉默的许游章见缝插针,意味深长地说:“确实,那日臣奉旨去江督军府上,巧遇两名安乡卫。”

平章帝看完短剑,又叫平喜还回去。

他缓下脸色,调侃道:“景行啊,安乡卫何时多了监视之责,还专门监视人家姑娘府上。”

孟博衍脸刷一下通红。

“这个、我......”被人戳中心思,他有些扭捏,“这是臣的私事,请陛下不要多问。”

现场气氛缓和,有人发出耐人寻味的笑声。

刚才那些话,慷慨激昂,掷地有声,倒让白芊芸有些刮目相看。关键是孟博衍一番话,既洗清了她行刺的嫌疑,又巧妙指出孙礼撒谎。

如此良机不可失。

白芊芸拽过孙礼,扯着手上镣铐将他拉到御前,道:“请陛下详查此事,若真如孙礼所言,臣愿领罪。”

想到军饷,她又道:“连户部也要查。”

“江督军,你这话什么意思?”吕晖之跪地叩首,“陛下,户部任查,若账簿无纰漏,定要还老臣公道。”

“吕尚书,下官请查户部,并非要查您老人家。”白芊芸故意抬高声音,“还是说,户部是吕尚书的户部,而非朝廷的户部?”

皇帝猜忌,不会因三言两语就断定她和此事无关,唯今之计,便是将矛头指到他人身上。为君者,最忌讳的莫过于臣下擅权结党,吕晖之偏上了此道。

果不其然,平章帝的声音紧接而来:“监察荒废已久,六部积弊多年,如今就从户部查起。”

“此事交由高相负责查办,查清楚之前,户部所有官吏禁足,有违令者,以欺君论处。”

他指着面如死灰的孙礼,道:“至于此人,将其押回台狱,严刑拷问,务必问出主使之人。”

不该来的人被带走后,席间又热闹了起来。

白芊芸心不在焉,思虑百转千回。

户部水深,如今要被查,吕晖之应该怕才对。皇帝让高定去查,摆明是要对吕家开刀,可他的反应却不合理,似乎巴不得快些查。

眼下最重要的是,这一查是否能查出问题。若查不出,吕家就借政敌之手证明清白,可彻底堵住悠悠众口,而那些举棋不定、眼巴巴看着太后的官吏也会倒向吕家。

销毁证据太容易了,特别是由吕晖之独断的户部。

孙礼受谁指使不好说,但吕晖之必是有备而来。

想清楚这点,白芊芸有些后悔,不该急着要求彻查户部。圣意已经下达,绝无收回的可能,如今这把火烧了起来,就要让它烧得再旺些。

她正要挑明孙安死得蹊跷,却听平章帝道:“朕乏了,众卿退下,江卿和景行留下,朕有话问你们。”

单独问他们两人?白芊芸看向对面,那人依旧冲她笑着。

群臣去后,平章帝一扫疲态,顺手捻起朵菊花,插入青瓷花瓶中。

“朕听文轩说,江卿已及二九年华,而景行也已及冠两年。”他若兄长般和善,“你二人郎才女貌,倒是般配,不如由朕赐婚,册封江卿为安乡王妃。”

孟博衍乐了,一看对面要刀人的目光,立刻收敛了笑。

白芊芸疾步到御前,躬身道:“陛下天恩,臣感激不尽,然臣乃草莽之人,不配做王妃。”

做了王妃,此生便圈在金丝笼里,这哪是圣恩浩荡,分明是要禁锢着她。

说到底,萧琮远对她不放心。

“陛下,臣也以为不妥。”孟博衍赶紧拜道,“臣的确仰慕江督军,但并非男女之情。”

他说着违心话,心里苦涩,可这男欢女爱之事,强求不得。

平章帝面色依旧可亲,道:“既如此,这门婚事作罢,江卿若看上了哪家公子,朕定亲自赐婚。此处无事,二卿且回。”

白芊芸千恩万谢,半刻都不愿停留。

*

金武在上清苑外等了很久,见黄马出来,先是一愣,而后急切问道:“督军人呢?”

孟博衍还沉浸在失落中,不太情愿地回答:“在后面,说是感谢我,让我骑这马出来。”

“请王爷下马。”金武道,“王府轿辇在那头。”

孟博衍坐在马背上,抓起缰绳放在鼻下,没什么味道。他在马鬃上蹭了几下,不紧不慢下马,步履蹒跚地走向轿辇。

候在一旁的金武如坠雾中。

满道秋菊间,熟悉的身影由远及近,他牵马迎上去,却发现自家督军眼中含恨。

骑马走了一阵,眼见四下无人,金武小声道:“督军,您?”

白芊芸勒马,道:“有眉目了吗?”

“嗯?”金武很快反应过来,声音更加小,“按照督军吩咐,我手下弟兄开了孙安的棺椁,双脚是平的,颈骨断裂,绝对不是吊死。”

风呼啸而过,带起泥土腥味,天边浓云密布,似是大雨将至。

白芊芸皱起鼻尖嗅闻,像只蓄势待发的猎鹰。

“金武,你说孙安是被谁杀的?”她抽出短剑,轻弹着剑锋,“死了个大活人,孙府下人竟然毫无察觉。”

金武想了片刻,回道:“八成是太后那边的人。”

“太后动不得,那就查吕家。”白芊芸道,“你去查吕彦锡,查他在外头玩的那些姑娘。”

因令牌那事,白芊芸遣人查京内无相宗暗网,一连查了几日,却发现宗门内无人丢令牌。

这日晚间,暴雨倾盆,她披着蓑衣出门,看到拐角处有把绿油纸伞。

“要去哪儿?”孟博衍撑伞走过来,“我有事问你。”

白芊芸自觉钻到伞下,道:“边走边说。”

她不喜欢撑伞,怎奈雨太大,单蓑衣遮不住。

孟博衍把伞朝她靠拢了些,道:“重阳那天的事,是吕家指使孙礼做的吗?”

“不见得。”白芊芸避开脚下的水坑,“吕家要坑我,法子多得是,何必把自己栽进去。”

这事看起来是冲她来的,刀刃却刺向吕家,孙安、军饷、户部,哪一样不是和吕家息息相关。

吕家要自证清白,按兵不动才是上策。

雨势不减反增,孟博衍半边衣服被打湿,干脆站到白芊芸身后,两人前胸贴后背走着。

“你和朝中大臣无冤无仇,除了吕家,还有谁会出此招?”

温热鼻息扑在耳后,白芊芸向前快走两步,道:“正因如此,谁都可以用我这把刀。”

此招不是嫁祸,而是借刀杀人。

孟博衍勾着头追上,冷冽的香气钻入鼻孔,那气味挥之不去,撩拨得他心猿意马。

“你很冷吗?”白芊芸困惑地回头,“不冷没必要贴这么近。”

“伞太小,咱俩挤挤。”孟博衍挡住迎面飞溅的雨滴,抬起撑伞的手,搭在她肩上,“江离啊,你究竟是什么人?”

白芊芸没回应。

孟博衍早就想问了,因怕招来杀身之祸,一直没说出口,重阳那日后,他打消了顾虑。

宁愿扔掉官位,背负刺君骂名,都不愿供出他的人,不会下杀手。

冷香混杂着潮湿,在秋夜里掀起春潮。

孟博衍蠕动喉结,压下非分之想,道:“擅动军饷、营私聚敛,只能让吕家远离朝堂,可私杀大臣就不一样了,你派人查吕彦锡,是要置吕家于死地。”

列缺霹雳,将黑夜撕开一条缝。

白芊芸转身看着孟博衍,那俊朗的脸上,轻浮浪荡气全无,眸中星辰揉碎,戳破了障眼迷烟,只剩灼热的余烬。

安乡王狂傲无知,是琞京最大的笑话。

“知道的太多,小心遭罪。”白芊芸回身继续走,“指责吕晖之,就是撕烂了太后的脸,王爷此举,绝非意气用事,更非为别人口中的情字。”

雨势渐小,孟博衍走到她身侧,道:“先皇后待我如亲子,先太子亦待我如亲弟,我若与吕家为伍,就是不忠不孝之徒。”

“可江督军不同,你素居塞北,与朝中并无瓜葛,为何会如此恨吕家?”

白芊芸侧身面对着他,踮起脚尖,轻声道:“谈不上有多恨,我只是个逢场作戏、心怀鬼胎的好事者罢了。”

那嘴角含笑,眉眼间闪过怨色,在这雨夜里,竟显得十分凄艳。

孟博衍本能地前移,两人几乎正面贴着。

香气再次飘来,他顿觉心痒难耐,似干柴被烈火点燃,压制已久的**就要喷薄而出。

不能再胡思乱想。

他慌张避开视线,高昂起头,雨已停,前面隐约可见烛火。

白芊芸取下斗笠挂背上,问道:“云阳街鬼市,王爷要一道去吗?”

如阴风贴面而过,孟博衍浑身冒冷汗,收起雨伞拔腿想跑。

大半夜来这地方,此人真没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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