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一个小丫头闯进来,一脸焦急道:“门口有人晕倒了,姐妹们扶他进了内堂,我瞧他脸色青黑,怕有性命之忧!”
如裳出去看,我借机也跟了出去,骚包鸟自是跟玄御坐不到一处,结果所有人都出来了。晕倒的是个乞丐,他衣衫褴褛,浑身血迹斑斑,面色青黑,牙关禁闭,已经奄奄一息。
如裳吩咐几个丫头:“这里有我,你们去忙吧。”待几个丫头走光,她才又道:“如裳救不了他,肯求恩公和大明王援手。”
玄御望向孔宣:“这功德给你,权当弥补你的风流债。”
“你什么意思?”骚包鸟不服气:“这跟我有什么关系?你爱救不救,我不管!”
玄御道:“周二公子,杀身之祸近在眼前呢……”
“不刻薄会死么?”孔宣瞪着眼要发作,却听外堂有小厮高喊:“二公子!二公子你在么?”转进门见了孔宣,小厮急道:“快回去吧二公子,府上出大事了!”
“出了什么事?”
“这会儿说不清,您回去就知道了!”小厮不由分说,拖着他们家二公子回府去了。
玄御走近老乞丐,以手覆其头,老人的脸开始变色,由黑转青,再转白,终于有了血色。他抬起手道:“肉身凡胎受不得这血海煞气,这一镇的人怕是要遭殃了。”
坏消息果然稍后便至,云隆镇陆续有人暴毙,疫情严重,医馆人满为患。街头巷尾开始风传,说是有人触怒了神灵,这场诡异的血雨便是神灵责罚,要用整个云隆镇百姓的性命作为偿还。我忧心周府,不晓得孔宣匆匆离去是为了什么,是否也有家人染病?
至午时,京城旨下,杨府大闹伏龙寺,冒犯神威,引来天将血雨,致使无辜百姓遭殃,罪不容赦,姻亲周府获罪连坐,两府上下百余口人明日待斩!
整个下午到晚上,抄家的官兵喧嚣了整条街,马嘶声、哭喊声、叫骂声交相混杂,直到入夜时才渐渐止息。街上一片狼藉,周、杨两府被洗劫一空,只剩门口昏惨惨的灯笼在风里摇摇摆摆,无所寄托。
我想起如裳的话,圣心难测。子虚国的皇帝,终于祛了他的一块心病。只是这个过程,多少无辜之人陪葬。天子一怒,血流成河。
我隐在暗处,见到了周二被狼狈地拖走,也见到了上了镣铐的杨府千金杨蓉。她搀着杨夫人挤在一群恐惧喧闹的人犯中间,沉着而冷静,虽其貌不扬又一身狼狈,但在一片混乱中,我却忽然感觉到她自然有种不凡的气度。
两厢相遇,她向周二喊话:“二哥,蓉儿对不起你,连累你有杀身之祸……”声泪俱下。
我也看到了被周二包养的花魁纪小梵,她躲在人群后面,由一个小丫头搀扶着,吓得瑟瑟发抖。周二向她喊话:“不要怕,我不会抛下你不管的,等着我!”她面色惊恐,拼命摇头。周二已是自身难保,这么个喊法,纪小梵不怕才怪。
我忽然觉得,倘若周杨两家终成眷属,杨蓉将会是个贤良淑德的好媳妇,遗憾骚包鸟是颜控,更遗憾的是,人之将亡,多谈无益。
周杨两府的囚犯被连夜押解入京,附身于周二的骚包鸟临行前嘱咐我:好好照顾纪小梵,尤其不能让她再入风尘——言外之意,便是叫我看好了她,不许别的男人给他戴了绿帽子。
我说:“那纪小梵有什么好,胆小怕事又薄情寡义,除了生得比杨蓉漂亮些,我倒觉得再无所长。”
他一眯眼道:“哎呀,小离颜可是吃醋了么?倘若如此,便有百十个纪小梵,在下也是舍得的……”
我一拳挥过去:“美死你!”
他头一偏,身上却结结实实挨了官差一皮鞭。那官差从后面赶上来,拿皮鞭戳着他的胸口道:“阶下囚还有心情谈情说爱?京师的大片刀正等着你这颗风流脑袋呢!还不快走!”
骚包鸟气得眼珠都要瞪出来,却不便发作,被人推推搡搡押走了。
骚包鸟走的第二天,我换男装去看了纪小梵——我得承认,我有点居心叵测。
她住在周二给她置办的一处半新的宅子里,我进门时她正在收拾行李。我倚在门口问道:“姑娘这是要到哪里去?”
她抬头见是我,满脸惊喜道:“公子!”
我晃了晃手里的荷包:“收了姑娘的礼,总该来登门道个谢的。”
她双颊飞红。
我打量四下,值钱的东西一件没留,满室空荡。我问:“怎么突然要走?”
她顿时变得眼泪汪汪,哽咽道:“公子哪里晓得奴家的辛苦?周二公子刚走,这宅子的东家便把这里洗劫一空,又将宅子转手倒卖给了他人。奴家身无分文,又带着个丫头,实在是无路可走了,只能……”
“可是要再回福祥楼去?”
她扑通一声跪下:“风尘女子,万事由不得自己……只盼公子能救奴家于水火,奴家此生为奴为婢,来生做牛做马,也定会报答公子大恩的!”言毕又嘤嘤不止。
她身边的小丫头也扯着我的衣袖跪下,哭道:“那日见公子奋不顾身马下救人,奴婢就知公子是个大好人,求您收留我家小姐吧,奴婢给您叩头!”
我扶她二人起来,说道:“在下并非本地人氏,不过,绮绣坊的如裳姑娘跟在下是朋友,你二人不妨先到那里委屈几日,再谋出路。”
二人喜出望外,连连称谢。纪小梵眸光闪闪地望着我:“对了,奴家尚未请教恩公高姓大名?”
“额,我么,我姓陆,陆压。”不知道师傅有没有打喷嚏。
“多谢陆公子收留!日后公子有任何吩咐,奴家定会尽心尽力!”她说完又拜了拜。
纪小梵在绮绣坊并未为奴为婢,更不会做牛马的差事,如裳待她犹如上宾,还特意添了两个丫头专门伺候她。纪小梵也知趣,有空便帮着绣坊做些细活,只是自打知晓我并非“公子如玉”后,每每见我总有些别扭。
我则有些百无聊赖。玄御在这云隆镇已经逗留了多日,近几天干脆不见了踪影,不知道我还要在这里呆多久——我实在是想念师傅,想念鱼鲮岛了。
还算有趣的便是逗弄杨府那小孩子。一日我去看他,尚未进门,便听屋里有人说话:
“你常在这后院,不了解前面的情形,咱这绮绣坊就要改名福祥楼了,真不知道小姐为什么要收留她。刚来的时候,她对着离颜姑娘一口一个‘恩公’,叫得多甜,眼下却是一天三遍往玄御公子房里跑。呵,到底是福祥楼的头牌,可真懂得认主顾呢!”
我重重迈了两步,掀帘而入,奶娘一脸忠厚:“姑娘来看孩子么,他玩得正好呢。”
我小家伙躺在摇篮里,挥着小手够吊起来的玩具,嘴里依依呀呀的。我捏捏他的手,他便抓住了我一根指头,我笑道:“力气不小了呢,小东西。”一时喜欢,便将我腰间一个紫玉葫芦的玉坠解下来,拴在了这娃娃衣服上。
想到他的家人此刻身陷牢狱,即将问斩,我心里又一阵翻腾。他转世前我还嘱咐鬼王,务必给他个好归宿,眼下看来,地府这帮家伙也是靠不住的,紫印一出世便成为孤儿,不晓得他往后际遇如何?
傍晚时分街上又沸腾了,前方兵败,杀人的通告贴得满大街都是,这其中,也包含周杨两府数十名人犯。
周二要被砍头。虽知晓他不过是孔宣的肉身皮囊,可心里仍是不大舒服。看来他这份好姻缘,月老可没上心。
奶娘房里,小孩子哇哇地哭,似是怎么都止不住。我想出去,门一开,玄御正立在阶下,说道:“她是生是死,冥冥之中自有定数,何须你如此费心?”
看来我所思所想,他已全然了悟。我说:“杨蓉不能死,她死了紫印怎么办?我不会管他一辈子。”
“知不知道,你太执著了,倘若能放下这一切……”
“上仙难道无所执么?只不过你我所执之事不同罢了……你放心,我会很快回来。”我说着走下阶去,没入夜色中。
骚包鸟一身仙气氤氲,最是好找。我见到他时,周二那副肉皮囊已经被折磨得不成样子,难为骚包鸟如此好洁竟还附身其中。
他见我很激动,打腹语:“哎呀离颜,虽然砍头只是做做戏,你仍是来看我,我真是好感动!”
我骂他:“少演戏了,留着精神去见你的纪仙子吧。杨蓉关在哪儿?”
“小梵她还好么?”竟然对我的话置若罔闻。
我故意气他:“不知道有多好呢!你那个小仙子可真招人!”
他急道:“不是叫你看好她么?”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心这种东西是看得住的么?”
“你是说她喜欢了别人?不可能,她不是这样的人……不行我得出去!”
“好了好了,我是骗你的,她没事。”
他很委屈:“有情遭人戏,有意思么?”
“杨蓉在哪儿?”
“你找她做什么?”
“救她出去。”
“为什么?”
“她不是你未过门的媳妇么。”
“我才不娶她,我不能辜负纪仙子。”
“伪君子!还不是嫌弃人家的容貌,不如你那小仙子撩人。娶不娶随便你,我救她是因为杨府那孩子没人管,告诉我她在哪儿?”
他终于安心道:“出门左转二号牢房,杨府的家眷都关在那里,不过我猜活着的八成没几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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