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子里乱乱的,有些什么想不起来?
问师傅:“这个杨眉大仙是何方高人,很厉害么?”
“很厉害,”师傅正色道,“论修为绝不在我之下。他的真身是棵空心柳树,证道的时候比你的鸿钧师伯还早了一千年。”
我极意外,难怪这长眉老道在师傅面前如此托大,竟是比鸿钧师伯证道还要早——我原以为师伯才是天地初开、混沌始分后的第一个生灵,孰料竟还有这么一棵空心柳存在。
等等,空心柳?空心……
忽然想起我魂散洪荒时,似乎曾听过一首歌谣,对那歌词有些模模糊糊的印象,总觉得大有玄机。
“离颜在想什么?”
“师父可否听过一首歌谣,好像是‘道生莲,鸿蒙剑,盘古神斧初开天;无是风,离火焱,杨眉空心纳虚元……’”
“诶?离颜怎么知道这首歌?”
我自顾自道:“空心杨眉,说的莫非便是这杨眉大仙?”
“正是,这首歌叫做《玄元曲》,出自你鸿钧师伯的造化玉牒。起初你师伯也不能完全参透,直到有天与一个道人交手,未占得上风,方知人外有人,仙外有仙。那道人便是‘杨眉大仙’,而这一切早已记入玉碟——这造化玉碟,竟是记录了宇宙玄元的一切奥妙。”
“那岂不是说万事早已注定?”
“这倒也不尽然。大道衍化,具象万千,玉碟只载有衍化之道,却并未能尽述每件事实。”
我若有所悟,想想又问:“空心是杨眉,离火便该是指师傅,盘古神斧我知道,那剩下几句是何意?”
“这个嘛,不过是说鸿蒙初始时的一些人事。”
我不依不饶:“师傅说说嘛,离颜很好奇,这莲、剑和风又是怎么回事?”
他拗不过我:“混沌未分之前,鸿蒙之气中曾孕育了一株青莲,哦,盘古大神便是自莲子中生出。”
“这传说我倒是听过,那青莲后来化作了十大先天灵宝,鸿钧师伯的造化玉牒据说也是出于它,唯有莲茎不知所踪……”
“确有这个说法,这青莲乃是大道衍化所生,鸿蒙一切玄机皆蕴藏其中,如此才能生出盘古大神,并幻化万千神器,也因如此,鸿蒙初定时,那失踪的莲茎曾引发远古众神好一场你争我夺的探寻和杀戮,众多本是应天而生的圣灵,均湮灭在了在这场争夺中。”
神也是有所求的。
“那么鸿蒙剑呢?据说它是玄御的神器,只是后来丢了?”
师傅的脸色变了变。
我想起来只要一提玄御,他总有些别扭。
换个话题:“那歌谣中的无是风……”
师傅的表情似乎更加不爽。
我小心翼翼:“师傅?”
“哎呀,时候不早了,明日一早还要回鱼鲮岛去,早点休息吧。”
“师傅!”他刚一起身又被我拖住了衣袖。
顿了顿,他终于又坐了回来,打量着我说:“终究是忍不下你撒娇和请求……”
“因为师傅疼我。”
“所以你才有恃无恐。”
“我怎么敢?”我拖着他的胳膊,“不过一首歌谣,师傅給离颜说说又何妨?”
他笑着拍我脑门,一脸宠溺:“你可知先天四大元素?”
“自然知道,离火,息壤,真阴之水,无是之风,俱是鸿蒙的本源之神嘛……”说到这,忽然想起在九重天时,误服了清合露,那不靠谱的玉府老头出主意,说须寻得真阴之水,方能化解我体内的淫邪之火,我真想抽他!
“离颜脸怎么红了?”
“……”
还是说正题吧:“师傅是离火之精,其他三者又是谁呢?”
“鸿蒙之初,息壤和真阴之水俱是牺牲了自我滋养世间,其精魂倒并未成圣,至于无是之风……”
“怎样?”
师傅面色冷淡:“那个孤傲冷酷的家伙,不提也罢。”
孤傲冷酷,说谁呢?莫非……
我终于明白为何我一提无是之风,师傅的脸色尤为不爽——玄御,他竟然是巽风之精?
我怔怔的,回想跟他在一起的一幕幕,他的风刃,他的意剑,他一身的清冷之气,还有,不经意间他的温柔。
他孤傲冷酷的背后,分明是寂寞孤单的。
师傅悄然起身,似乎是轻叹了一声,开门而去。
我怔坐着,心里一时五味具杂。
静了片刻,才觉得跟师傅这场对话,结束得委实仓促和尴尬。原是想问清关于我身上的封印和杨眉大仙的事,却不知怎的说到了玄御,然后师傅便在我的失态中默然离去。
玄御,之于我跟师傅,都是个特殊的存在呵。
我一夜未眠,想着我的封印,想杨眉大仙,想师傅的心事,想许多我百思不解的问题。
也想玄御。
天将明时,我来到师傅门外,静静站了片刻,终于还是忍不住敲了敲门。屋里没有动静,再敲,师傅似乎不在房里。转到长眉老道门外,冒昧地喊了两声,也没有回应,奇怪他俩去了哪里?
昨夜入观时没有留意,此时周围静悄悄的,除了我竟似乎再无旁人——这长眉老道真是怪,竟连个徒众也没有么?
观外是荒山野岭,竟不知我身在哪里。正疑惑间,师傅的声音从一侧传来:“咦?离颜醒得好早!”
早?我压根儿一夜没睡好不好?
他悠悠然走到我身边,歪着头打量我:“瞧着气色不好啊,一夜没睡?”
“可不是,谁叫师傅一声不吭就那么走掉了。”
他揉我脑袋:“数你无赖,尽说些好听的让师傅宽心……”
“嗯?”
他笑着转身:“既然醒了,那便走吧,回去鱼鲮岛还有不短的路程。”
“就这样走了?不用跟那长眉老道告辞?再说,我还有事找他呢……”
“他是不会给你解开封印的,别白费力气了。”
“怕离颜闯祸么?”
师傅不语。我默默跟着,心里颇不宁静。究竟是何种力量,让长眉老道和师傅如此防备?
我胡思乱想,记起在九重天上,以自身精气为怀容重生元神,那时玄御曾追问我究竟是谁,我还不以为意,后来在冥府遇见白泽,这个号称遍识洪荒一切的神兽,竟也辨不出我的真身,还有鬼祖,也说过同样的话……我究竟是谁?杨眉大仙这道封印,又是何时下在我身上的?
好纠结啊,没有一点印象和头绪。
“原以为小离颜只是腾云不济,怎么才几年不见,连脚力也跟不上了?”
抬头,师傅远远地喊我。不知不觉,我已被落下很远。
我飞快地跟上去,师傅说:“满脸心事,还在为你身上的封印耿耿于怀?”
我点点头:“我想知道,被封印的这股力量是怎么回事,还有,我……究竟是谁?”
良久,师傅望着我无语,最后轻叹一声:“这些问题的答案,为师无法回答你。我来见杨眉,也是想弄个明白,只是这老家伙不够坦白。”
我乞求道:“我们再回去找他好不好?”
“没有用,你回头看看。”
我疑惑地望回去,来路上哪里还有昨晚那座道观,满眼荒凉。
“怎么会这样?”
“杨眉行踪不定,自你离开鱼鲮岛后,为师便四处寻他,好不容易才探知他暂居于此,便带着你匆匆赶来,原以为这老家伙怎么也会给我个面子,岂料他既狡猾又顽固,除了句提醒,再不提关于你的任何事。”
“他都说了什么?”
师傅望着我,眸光幽涩,良久才道:“他叫为师……不要执着。”
“不要执着,是何意思?”
师傅不语。
我心里的谜团越来越大,我这云山雾罩的身世和经历啊,这能活活憋死人。
师傅斜斜地倚在路边的树干上,缓缓地说:“还记的你小时候的事么,你初见我时的情景?”
初升的阳光暖暖地洒下来,映在师傅轮廓分明的脸上,平添了几分柔和静谧。望着一身金色的他,我有些恍惚。
那是多久之前的事了,记忆已有些模糊。我那时的年纪,似乎尚不及雪瑞大,走路仍时常摔跤。有天一觉醒来,听到一个暖暖的声音:“醒了么,小东西。”我骨碌着翻个身,坐起来打量他,他一袭青衫,不羁地斜倚着树干,披了一身柔柔的光晕……
那时的情景,竟与此刻有几分相似。
师傅的声音暖暖的,仿佛穿透了时光:“仍记得当时你骨碌着爬起来,歪着头打量我的样子,憨态毕现,真是可爱……还记不记得,你见我时说的第一句话?”他浅浅一笑,“你说,哥哥抱抱。”
我心里揪了一下。
师傅的声音有些发涩:“一晃,都那么久了……”
“师傅……”
“有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你,在那之前,你险些死在我手上。”
我意外地望着他,他顿了好久才又开口:“记得当时,我跟杨眉对弈正酣,忽然便觉岛上起了浓浓的杀气,不晓得是哪个不怕死的敢来鱼鲮岛捣乱,待寻到祸根,却是个连路都走不稳的奶娃娃。可正是这娃娃,搅得我鱼鲮岛不得安生,古潭里数千生灵悉数亡尽,潭水鲜红,浊浪翻天,连周遭的草虫飞鸟都跟着遭了殃……”
我果然是做过孽的,心里刀绞一般。
师傅走过来握住我的手,眼里带着不忍:“对这诡异凶邪的娃娃,你说我是不是该一掌劈下,将她本体元神一并毁去?可是当我扬起胳膊,她竟也伸出手臂,笑得天真无邪,仰着头说‘哥哥抱抱’……离颜,我下不去手。”
我不觉落下泪来。
他为我擦着眼泪,说:“我舍不得杀你,即使你杀了我岛上三千生灵,我能做的,只是将你催眠。”他望着我的头顶,“这根你从小戴到大的锦带,便是那时杨眉给你的,它其实……是一道禁锢。”
我再次意外,原以为这带子是师傅送的,千万年来舍不得换,没想到,是道禁锢。
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木木地感叹:“原来竟是它,封了我一身的暴戾之气……”
“也不全是,”师傅叹口气,“仅凭一根锦带,岂会有如此大的威力,我也是后来才发觉,在你体内还有一道封印,正是这封印的力量,让你的天真无邪占了上风。这是杨眉的封印,而它的结下之期,竟已十分久远了。我也因此了悟,为何杨眉这等一贯闲散无迹之人,在那些日子里,竟成了鱼鲮岛的常客,料想他或许一早便知,会有这么一天。这也是千万年来,我不断寻他的原因,这长眉老道总该给我个说法。”
从未想到我的身世竟如此的曲折复杂、云山雾罩,连师父也被算计进了进来,因缘万象,真是任谁也避不开躲不过呵,好折磨人。
脑袋很乱,心里却是发空。
师傅摸着我的头轻声安慰:“放心吧,无论如何,有我呢。”
我潮着眼睛看他,他很坚定地朝我笑笑。
我忽然很想他抱抱我,像小时候那样。
我踮起脚尖圈住他的脖子,他将我搂进怀里。
倘若时光可以倒流,我想永远做个憨玩小童,跟师傅常驻鱼鲮岛,所有尘世纠葛都与我无干。
看完盖章,好人不霸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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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029 身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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