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孔宣:“你几时回来的,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
“这不正撞上你调戏人家的场子,哪敢打扰?”他一副找抽的模样。玄御瞥了眼毕方。
我干笑道:“这厮跟我使小性,这不正教育他么,家教不严,见笑了。”
“家教是不严。”玄御不咸不淡道:“鱼鲮岛有家教么?”
果然还是改不了刻薄性子,这是欺负我师傅不在么?我反驳道:“家教也得有个家吧,孑然一身的人哪配谈什么家教。”
玄御欺身过来,俯视着我说:“你昨晚可不是如此伶牙俐齿,还是说,你在暗示我什么?”
“误会,呵呵。”我笑得有些不自然。
孔宣也来起哄:“昨晚发生了什么?”
我白他一眼:“难为你还记得回来,事情办得如何?”
他一指门外:“小紫印就在外面。”我朝外望了望,果见一个小孩子垂首站在檐下。孔宣凑近了道:“方才那一幕少儿不宜,我才没让他进来的。”我一巴掌呼过去,没打着。
我叫那孩子过来,他快步走近,深施一礼道:“浮休见过上仙。”
我问他:“你叫浮休?”
他答得清脆:“师傅说,其生若浮,其死若休,故赐名浮休。”
“是个好名字。”想着八寒地狱中的紫印,那些由我牵引出来的诸般苦难,终究算是过去了。我对他说:“此番请你来,是想你帮我捏个泥人。”我一指怀容,“就是榻上这姑娘的样子。”
浮休走到床边,仔细打量了一会儿道:“她四大将尽,五蕴已散,是要给她重塑个身体么?”
我点点头,示意毕方把息壤和真水都拿过来,对浮休道:“你便用这些东西,照她塑个样子,好么?”
他打开装息壤的瓶子,闻了闻,又倒了一些土屑到手上,喃喃道:“这个东西,我仿佛见过的。”果然是鬼族一脉。
我嘱咐浮休安心做事,然后把这屋子封了,同众人一道守在院子中。如裳泡了壶茶来,清香四溢。
孔宣闲闲地撩玄御:“我发觉你近来对这四海之事多了不少兴趣,我记得你不是个入世的神仙呢。”
玄御品着茶,慢悠悠道:“修为到了,出世入世浑然一体。”
“你可拉倒吧。”孔宣不屑道,“给个梯子你倒爬得欢,当我不知道呢,你闲了这数万年,如今做这种种拧巴事,还不是为了小离颜。”
我瞪孔宣:“你们聊便聊,说我干嘛。”
孔宣不以为意:“说起来你师傅这回是怎么想的?平日里护你护得紧,恨不得捂在手心里谁都不给碰,怎么如今倒让你跟着他四海八荒地涉险?看看你俩都做了些什么啊,这眼睛,这手……哦对了,等会那孩子忙活完怀容,要不要给你续个断手?”
玄御一口茶刚喝到嘴里,蓦然停住。
骚包鸟实在是太闲了!
我怕他俩打起来,刚想说点什么,便见玄御似是什么都没发生般,将茶咽了下去,噙着丝笑道:“这倒不必,留着这伤,自然有人心疼。”
“你……”孔宣气结,看看他又看看我:“不是吧离颜,你脸红……这么点苦肉计你都看不出来?”见我不吭声,他显得痛心疾首:“果然是被陆压护得紧,太没见识,太容易被哄走了吧?”
“喝茶都堵不住你的嘴!”我坐不住了,起身想去看看浮休,毕方一直冷眼旁观,此刻也跟着我站了起来。
骚包鸟在我身后喊:“这就恼啦,你往常没这么小气的。”
屋里浮休已进行了大半,他面前的泥胎已能看出怀容的大致模样。小孩子脑门冒了汗珠,我给他擦了擦,他回我一个甜甜的微笑,记忆中紫印的笑容也是如此温暖美好。
我默默地守着他做完,细看时,虽是泥胎,但做得惟妙惟肖。我让毕方带着他先去休息,顺便吃点东西,自己留下来完成后面的移魂。息壤和真水都可以滋养元神,这可比蛟珠不知好了多少倍,只要精心养护,要不了多久,便能还苍尘一个完好的姑娘了。
浮休只在秀坊休息了一晚,次日便又被孔宣送回了玉泉山。重生肉身后的怀容由如裳安排人照顾着,倒也不用担心什么。真水我自然是送回鱼鲮岛去,至于息壤,既是鬼祖的东西,若有机会还给他便是,既然怀容已经得救,料想苍尘也没有异议。
我带着琉璃瓶回了鱼鲮岛,才降下云头,便瞧见一团小东西在入岛的路口寻来摸去。我远远喊道:“雪瑞!”
小东西蓦然停下,抬头见是我,飞奔着就扑了过来,搂着我的脖子不撒手,趴我肩膀凄凄咽咽地撒娇:“小主子你可回来了,雪瑞都想死你了!”
“我也想死你了,让我看看又长高了没?”我把他放地上,感觉个头的确又蹿了一些。我问他:“你怎么跑出来这么远,在这做什么呢?”
他答:“抓蚂蚁。”说完还一本正经地朝身后的玄御施了一礼:“雪瑞见过玄御上仙,上回多谢上仙救我。”
玄御竟难得地对小孩子说了个“乖”。
我拉着雪瑞小手边走边问:“抓蚂蚁怎么抓到了这来?”
他颇为感叹:“家里实在是太无趣了!你和毕方都不在,翡翠姐姐也走了,岛主他近来仿佛也没什么精神的样子,一天也同我讲不了几句话。不过日前他竟亲自下厨,做了花糕给我吃,但我认为那味道并不好,不过是实话实话便被他嫌弃了,罚我吃了三日的桃子。你知道那桃子,自你出关之后,我只见到,肚子里的东西便要往上反了……”
小东西真没良心。大约也是闷坏了,他絮絮叨叨地给我讲了一路。等到将进家门,没想到师傅已经等在了门口。我兴奋地喊道:“师傅,离颜带您的琉璃瓶回来了!”
他笑眯眯把我上上下下打量了一圈道:“嗯,这次回来瞧着倒是还好。”继而又望了眼伫立一旁的玄御:“怎么一个瓶子还要劳动上仙护送回来么?”
额,师傅似是不怎么欢迎他。
我解释道:“这瓶子,其实是玄御他找回来的……”
玄御缓缓开口:“我对你这瓶子没什么兴趣,对你这小弟子倒是在意的很。”
师傅看向我,我低下头。
“女生外向。”师傅说完,甩着袖子走了回去,我只好跟上。
师傅在厅中坐下,我恭恭敬敬把琉璃瓶呈给他,他接过去慢慢打量道:“说起这瓶子,本是扬眉的先天至宝,被我拿来盛放真阴之水,原以为是占了他的大便宜,如今想来却是被这老道诳得厉害。”
我隐隐记得当年他和杨眉大仙的那场棋局,扬眉故意露个破绽,借机将封着我和那森森魔气以及无数洪荒亡魂的琉璃瓶“输”给了师傅,然后师傅便为这老道打了数万年的工来净化这些不洁之物,想想这位大仙也是刁钻得很。
玄御道:“如今看来,这一切皆是这老道一手拨弄,你我都被他算计了。”
好像还有我。
小童奉上茶来,我才喝一口,便听师傅说道:“离颜你离岛多时,雪瑞想念得紧,你和毕方带他去玩吧。”
我看了看雪瑞,他正揪着我的袍袖一脸期待。好吧我出去,不晓得他俩要背着我谈些什么。
晚饭后玄御便回了客房,师傅在厅里喝茶,我凑过去给他捶背。他轻声道:“想说什么便说罢。”
我喃喃道:“离颜以为,师傅会和我说些什么?”
他放下茶杯,“你以为我会跟你说什么?”
我瞄着他的神色,迟疑道:“譬如,我的身世什么的……”
“原来是这个呀。”他又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道:“你的封印记忆全部解开,我以为你早已经知晓了。”
“不是很明白。”我说。
他盯了我片刻,缓缓说道:“你的真身是株生于混沌的青莲,这也是我后来才知晓的。当年我这古潭翻起滔天巨浪,死伤无数,我赶过去,却见个奶娃娃坐在一只大龟的背上,手里还捏了只小龟,我才晓得这祸便是这娃娃闯的,但她看我时却笑得天真无邪。我见这娃娃生的漂亮,竟鬼使神差地将她抱了起来。”
我喃喃道:“那便是我么……”
“是你。你让我这古潭三千生灵一夕之间几乎死了个干净。我当时觉得这娃娃聪明得很,小小年纪便知道捏着团团来要挟她娘。你知道为师最不喜欢没头脑的,你凶残是凶残了些,但我觉得年纪尚小,还是可以教育一番的。”
“额,我都不记得了……”
他眼里带着宠溺:“可不曾想,长大之后这脑瓜也未见多好使……”
“师傅你又消遣我。”
他笑笑,随即目光又变得深沉起来:“之后杨眉大仙曾来岛上找过我,见你在旁玩得欢实,还向我打听过你情况,为师不知底细,还曾献宝似的向他夸耀过你,不过后来明白,他来岛上,不过是来确认下他这一手导演的杰作罢了。”
“原来是这样。难怪我第一次见他,便觉得熟悉,竟是早有渊源的。”
师傅叹口气:“是挺早的,早到你还是青冥之时。”
“可他为何要如此算计于你?哦,我是说,我和这琉璃瓶当时魔气无法消散,他为何要千方百计送给你呢?”
“嗯这个……大约是知晓真阴之水在我这里吧。”师傅竟少见地有些心虚,“那个空明之境的水,被我移来了这里……”
我一时瞠目结舌说不上话来。
果然是天生的无赖!
跟师傅聊了一会儿过往的事,细细想来,他在这中间也并非无辜,天道昭昭,种因得果。
我慢悠悠地回房,将至门口,听到一个声道问:“聊完了?”
是玄御,似是正在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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