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水毁古籍(二)

当天夜里,六人组成的文保小组抵达清溪市檐雨书院。

黄金72小时已经过去10个小时了。

书院外围依旧堆着沙包,前庭地势低洼,地砖缝里仍旧积着没退干的水,踩上去会泛起湿哒哒的回响。

夜雨刚歇,空气中湿气与霉味混合成一种几乎能贴在脸上的味道,让人喘不过气来。

一进门,众人便看到礼厅正中那张展览长桌上堆满了古籍残卷。

纸张卷翘、封皮开裂,有的页面边角已经出现灰白霉斑,墨迹洇开,一页页叠在一起,像是一座被雨水吞没的文献孤岛。

所有的志愿者都穿着文保局统一配发的深灰色风衣式外套,肩膀还带着反光条。

领口与袖口已经微微泛湿,沾着些未干的雨痕。

几位志愿者正在桌边尝试初步的分类,但处理的方式十分混乱,有的按图册尺寸排顺序,有的甚至根据封面颜色堆叠。

一位志愿者正拿着一摞湿漉漉的谱册页,迟迟不敢落手,像生怕一碰便碎。

林序南一眼扫过那些正在徒手翻动残卷的动作,眉心微皱。

不等文保局的工作人员向这些志愿者做个简单的介绍,便快步绕过台侧,从防潮背包中取出湿度与pH检测仪,立刻开始测取当前的环境数据。

仪器发出细小蜂鸣,他抬头扫视上方横梁,对着裴青寂说:“厅内湿度百分之九十六,纸张已超稳定临界,空气pH值偏酸。”

裴青寂站在门边没动,环视一圈后便已了然,他冲着陪同的文保局的工作人员点了下头示意不用介绍尽快开始。

随后,他向前走了几步,在礼厅侧墙一侧空出的位置将书院的地图铺开,用长笔快速标示区块编号,然后转身对着其他人开口:“别动书了,所有文献停止转移。”

语气不高,却稳,语调一落,全场动静立止。

“先从纸质结构和装订工艺判断。”

他走到左首那一堆纸卷前,指尖掠过一页泛潮的封边。

“这批是棉纸加生漆封边,脊线断了但墨层稳定,可以低温环境脱湿。这边是连页毛边本,中页有局部吸附粘连,要立刻控温隔离。”

“——现场总共分六类。”他抬头,目光扫过现场每一双眼睛,“每类编号贴签,搬运路线只走中轴。”

空气立刻静了下来。

滴水声从屋檐上传来,一滴一滴,像在对齐指令的节拍。

林序南起身,将检测数值迅速同步到平台,顺手抽出记号笔,站到裴青寂身侧,毫不犹豫地在图纸边缘添上一栏。

“这里,我加个辅助参数。”林序南的笔尖点在分区表右侧,“标湿度等级,方便二次判断。”

裴青寂低头看了一眼,没多问,只点了点头,“可以。”

两人语气极简,动作连贯,像两个早已对表的齿轮,精准无声地咬合。

原本混乱的现场,开始沉稳地运转。

许南乔默不作声地站到林序南身边,接过仪器操作手册,一页一页地翻到检测流程那页。

他戴着手套,口罩未摘,动作稳准,跟着林序南的节奏将工具整齐分发到各分组位点。

话不多,却像一个精准执行命令的哑语节拍器。

沈玉和顾然然一左一右开始分类打包,动作利落得像早就排练过一样。

两人一边抬着装了湿残页的小纸箱往侧厅走,一边低声咕哝,语气压得很低,但语速飞快。

“我就知道,咱裴博士一出手,连空气都不敢乱动。”沈玉抱着一个湿纸箱,偏头冲顾然然努了下下巴,斜眼扫了一圈周围,“那眼神一扫,我脚底都发紧。”

“他刚刚那个眼神……啧。”顾然然正拎着控湿材料往回走,小声应了一句,语气带着压不住的佩服,“太有魄力了,裴博士简直太稳了!!!”

“林师兄和裴博士的配合也太默契了。”沈玉一边说,一边蹲下放稳纸箱,手指迅速撕开标贴,一气呵成,“一个统筹一个实操,语速都不用调,简直像提前背好了台词、确定好了走位。”

“可不是吗?还真是齿轮咬齿轮,对头才懂对头的纹路。”顾然然一手撩了撩被汗黏住的头发,嘴角一勾。

她们俩说着话,动作却一点没慢。

“人和人还真不能比。你看范萧,她都换了第三双手套了,”顾然然偷瞄一眼前方,余光一扫,“还说自己皮肤过敏,怕纸张有酸。”

沈玉循着她目光看过去,只见范萧正站在离书架最远的阴影处,小心翼翼地捏着镊子,动作跟夹薄荷叶似的。

“纸张酸她?”沈玉翻了个白眼,身子一震,几乎笑出声,“怕不是她自己先酸了纸。”

范萧穿着自己的米白风衣,脚下却踩着明显不适合泥水地的皮鞋。

她站在一旁时还不忘皱眉看自己的裤脚有没有被溅湿,脸上带着毫不收敛的别扭。

范萧站在最靠窗那堆,捏着一把镊子,动作极轻,还不时低头看自己的手背,皱着眉自言自语,“我之前手上起疹子就是这种潮湿又带着发霉的环境。”

“范师姐,我说你拿镊子戳半天了,”沈玉忍不住朝他喊,“你要真怕过敏就别碰了,留着让我来。”

范萧哼了一声,翻了个白眼,嘟嘟囔囔地一直没完,“我又不是处理这个方向的,干嘛非让我动手?不是说过来做修复嘛,怎么还得过来救灾。”

顾然然侧头看了眼,不接话,只翻了个无声的白眼。

而在整个书院礼厅中央,那些混乱一度扩散的纸页堆,如今正按编号逐步清理,一摞摞被转移进中堂书柜的中空层,以控湿材料分隔,临时封存。

原本混乱四散的纸页,如今以一个小组为单位,在两人之间的统筹下迅速稳定。

而雨后尚未清透的空气,也在这一层层有序调度中,被强行压出了一种可控的节奏,悄然有了层次与分明。

夜幕逐渐落下已深,书院礼厅内灯光泛黄,纸张散发出的潮湿气味随着时间愈发明显。

林序南留在馆内,继续调试干燥装置与传感设备。

他半跪在设备一侧,手指飞快在面板上切换参数,余光时不时地扫过空气数据平台。

桌子的台面也被他重新规整过——标记线、标签带、湿度缓冲包、试纸片和微粒收集盒按材质排开,整齐得像外科手术台,连剪刀柄都正对着固定方向。

他像是临时划出了一小块专属于自己的逻辑防线,连混乱都能被精准分区。

另一边,裴青寂则带着沈玉,以及两位志愿者程厌遥和许昭,绕过礼厅,从侧廊转入书院的西侧。

那边原是展览期间搭建的接待区,半敞的回廊正对着竹林,地砖略高,地面干爽些,是唯一一处可用的空地,适合临时设置操作空间。

“把展板全拆了,还有那边的折叠支架一起搬过来。”

“遮阳布先铺平,确认防霉层朝下。”

裴青寂说话的节奏不快,却极稳,所有人都不自觉加快了手速。

他没有什么废话,和几个人一起在折叠支架上铺上带防霉涂层的遮阳布。

他弯腰钉角钩时,膝盖直接抵在砖缝里,水灾后的地面透着一股潮湿与凉意。

他神色如常,动作甚至没停一下,任凭地上残留的雨水慢慢浸润裤子。

几分钟后,撑出一个带顶无墙的“简易修复棚”。

灯光还未完全接入,棚内昏黄的临时照明靠电池组支撑,布面遮住了大半湿气,一阵风吹过,帘布风中鼓动如水帘。

程厌遥和许昭正在铺防潮垫,顾然然去取控温灯,沈玉已经蹲在一角开始登记工具序列号。

裴青寂脱下外套搭在门钩上,露出里面被汗水浸湿的浅灰衬衫,紧贴着皮肤,勾勒出他精瘦的轮廓。

他利落地卷起袖口,迈步走向院角那座被雨水打湿的大理石展台,石面在昏暗光线下泛着湿润的光。

他俯身清除了覆盖在大理石上的枯枝败叶,随后缓缓弯下身,双手稳稳地握住大理石台面的边缘,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沉手臂线条绷得紧,皮肤下的青筋微微凸起。

沉重的石台压得他肩背一沉,却未有一丝迟疑。

他没吭声,也没回头喊人,稳住身体重心,一口气拖行过半个庭阶,泥水溅到裤脚,他连眼神都未曾偏移一下。

他将大理石展台放在修复棚正中,用裁切好的厚纸垫稳四脚,又弯腰一点点试重力,确保每一角都严丝合缝地贴合地面。

站起身时,他额前碎发已经贴上额角,脖颈后襟被汗水浸出一道明显的湿痕,手臂和衣侧沾着木屑和水渍,身上有种未经任何伪装的疲惫感。

但他的神情如常,呼吸均匀,仿佛刚只是翻过一页普通纸张。

此时林序南刚调完最后一条温控数据线,站在礼厅窗前查看信号覆盖。

他无意间望向庭院那头,正好看见一盏昏黄灯光在竹林边亮起,微弱却稳定。

帘布随风晃动。

裴青寂正从遮阳布下走出,手里拿着刚拆封的凝胶和纱布包,脚步干脆,袖子卷到肘下,肩膀还带着未干的水痕。

他穿过回廊时,细雨正落,灯光洒在他身上,像从潮湿空气中走出的光影一角,却又把那股混着汗气与雨意的热度留在原地。

林序南望着那抹身影,脚步忽地顿了一下。

他看得有些出神。

那副清冷的外表,被汗湿衬衫勾勒出的线条,让他忍不住心动。

那稳重干练的动作,有条不紊的安排,又让他感觉到心安。

那种不声不响地做完所有事、冷静得近乎冷酷的样子,让人又敬又想靠近。

越想离得远一点儿,心却越不受控地往他那儿偏。

他没说话,也没走出去,只低头继续调控温度数据线,动作不急,却比刚才更稳、更细致。

——像是突然明白,有些人不需要说话,也能让人不自觉地想靠近,想跟上他的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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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籍修复大师穿成科研大佬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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