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尘在风中形成了细碎的闪光。
窦十秋飞起来,身后的翅膀振动,她越过白郎跪立的尸体,本是要往上去的,忽然,她却又停了下来。
窦十秋望向这白骨院子中的某处。略微思考了一瞬,便随之往地上去。
她背后的羽翼往上,翅膀很快变作一件银纱。她的脚点在空中,便于无形中掀起涟漪,一步,又一步,她从半空踱下,站到了这院中的一处。
雨落之后,地上血污已经不见了踪影。
无数尘粉形成的闪光一浪又一浪随风鼓动,在窦十秋的裙摆边组成波浪。
她静立在那里,没有说话。额前的透明触角长出来,垂落到她的手边,像星河的花。
紧接着,窦十秋背后的羽展开,其上现出星光,现出螺旋的星轨。
她看向的面前开始聚起灵。
透明中又带着蓝色的灵聚拢,成为一个人形。
窦十秋淡色的瞳孔在扩散,于是灵显出面貌,那是被粉身碎骨的秋娘。
她看着魂灵,而魂灵亦在看她。
窦十秋伸出一根手指,点在面前。
又是无形的涟漪一圈圈散开,震荡。很快,便将涟漪后的秋娘也陷入其中。
窦十秋额前的触角收回去。
羽翼也重新变回轻纱。
秋娘的灵随震荡往地下去了。
钻进了地缝里,很快便平静下来。
银蛾成片地开始飞离红馆的上空。窦十秋再没有停留。
她远去,直到天的尽头。
·
次日醒来,骨罗烟的鼻尖沾上露水。
夜中现出微蓝,昼色未起。
身体却如同散架一般,浑身有着诸多的痛。
四周静悄悄的,院中白骨不见了影儿,只剩下一个无神供奉的神龛立在院中。
很快,身边的两人也醒过来。春桃揉眼睛,似乎还没睡醒。
雪伊先站起来,搀扶起骨罗烟与椿桃,这才往四周瞭望。
“白骨不见了……”她说。
“血迹也没有了。”骨罗烟颦眉。
“姬子……罗烟,那边有只狐狸。”椿桃指向院中不远处,对骨罗烟说道。
三人相互搀扶着,走到了狐狸身边。
骨罗烟蹲下身,将狐狸抱到了怀里。她深呼吸一口气,晨间冷冽的空气吞入肺腑。于是这时才终于有了些胜利的实感。
骨罗烟看向左右,对她们报以微笑道:“走罢。我们一起离开红馆。”
三个人走出了院子,往外走,四周已经静静的,白昼正于天边苏醒。
好久没能在红馆中感受到风,感受到惬意。骨罗烟抱着昏睡的狐狸,由衷地感到开心。
女子们脚下的路很平,且穿过小路之后越来越宽广。
往后是自由的。
她们赢了。
从最近的地道开口进去,迎了小孩们。三个人带着她们一并往红馆外去。
羞花和闭月被椿桃一手牵着一个,走在后面。闭月忐忑地问:“我们真的可以走吗?”
雪伊抱着一个苍老的男童子,回答她们:“嗯。”
“可是我们能去哪里呢?”羞花少见地低下头,陷入怅然。
“天高海阔,总是有地方可以容身的!”牵着她们的椿桃看着前方,兴致勃勃道。
往前,进入红馆的每一个人都是身不由己。
往后,走出红馆的人,虽无依靠,但希望不灭。
骨罗烟抚一把怀中狐狸细软的皮毛,于心中安神。
所幸,红叶花烙印种在成年者之身,孩子们逃过一劫。她如此于心中宽慰自己。
清新的晨雾遮住了红馆的一些地方,骨罗烟一行人所见的是花团锦簇,是道路平阔。
天空现出鱼肚白时,她们终于走到了红馆的正门。
厚重的红漆木门从内被推开,几人看着红馆外的天地,那一瞬竟觉得情难自控。
抬脚踏出门槛,此后便再与红馆无甚缘分。
骨罗烟抱着狐狸,看着椿桃雪伊和孩子们。
她问她们:“往后有何种打算?”
椿桃说还未想好。
雪伊却看着怀中的幼儿,摸摸他布满皱纹的脸,有些心疼道:“进了红馆的都是些苦命的孩子,我不能放着她们不管。”
于是骨罗烟又低下身去看椿桃牵住的羞花闭月:“你俩可还记得家人?”
闭月摇头对骨罗烟道:“我家中人已死绝,馆主因此选中的我。”
羞花满不在乎地念:“我是孤儿,原先是个乞儿,是姑姑带我进红馆的。”
骨罗烟眼中现出不忍的神色。
她直起身,对面前的二人道:“往后还长,我们再做打算。如姊姊所说,孩子们太小,放心不下,不如我们姐妹三人搭伙过日子,先将她们养育成人再想其他。”
“好啊!我可以去做工,罗烟就同雪伊一起好好养大她们就是!”椿桃两眼放光,笑得肆意。
“瞧你能的,”雪伊贫她,她轻拍着怀中仍熟睡的男孩,也道:“反正以后如何活,都好过在红馆之中。”
骨罗烟笑着点头说是。于是几人就欲往明京中租赁房屋的地儿赶去。
清晨路上人少,而在馆中待太久的几人又实在不知世事,一路磕磕绊绊,又是问路又是辨别南北,好不容易才找到了地方。
此时已经近了午时。
遭房馆几次白眼后,几人终于看上了房子。
最终选了僻静处的一间小屋,以骨罗烟随手带的金饰为抵,终于算是有了个落脚地。
孩子们饿了。只有狐狸缩成一团还在酣睡。雪伊上街买了些菜要生火做饭,椿桃便嚷嚷着要去找个工,由此出了门。
不过晚间便灰头土脸地回了家,对着众人摇了摇,属实是吃了撇。
几人离开红馆时,什么也没有带出,此时为了生计,只得典当些随身的器物,但这也不是长久之法。
骨罗烟的饰品卖完了,口袋中仅仅剩下一张黄符,但她实在想不起这有何用处,于是便搁置了,随意地将符纸丢到了一边。
骨罗烟为孩子们换上干净的衣服后,又去购置了被褥,棉毯,又备上了两周左右的食物后,这下便彻底没钱了。
陈旧的破屋漏风,而秋后愈发冷的天气不等人。
晚上,几人同孩子们挤在棉毯里,相互靠紧取暖。
就这样凑合了一夜,第二日很早雪伊便出了门。
这一天沉眠的狐狸也醒过来,却没变成念青的模样。它跟在骨罗烟的身后,看她做事,偶尔叫上一声,便再无其他异常,仿佛真如普通狐狸一般。
骨罗烟无暇顾暇其他,她同椿桃一起照顾孩子们,得了空闲时便到街上,寻些能做工的机会。
红馆之外的生活,比想象中更难。
·
雪伊离开了她们租住的屋子,她循着记忆,往城中最金贵的一处去。
走了三个时辰后,雪伊见得了一处非富即贵人家的府邸。
作为皇商的父母居于这里。雪伊看着府邸,咬牙,还是上前敲响了镀金的门环。
很快有下人来开了门,看着门外的女子却是疑惑。
雪伊看到他,认出他,有些放松下来,她对那仆从讲:“小虎,我是雪伊,你可还记得我!”
未出嫁前,雪伊对待府中的下人们是极其好的,人心都是肉长,她不相信面前的仆从不认识她。
可是那瘦弱的仆役上下将她打量了一遍,还是没有认出来。
他最终摇头:“小姐,我不认识你。”
雪伊有些震惊,但想来是因为离家太久,不再相熟也是应该,于是便又讲:“那麻烦你往内知会一声,就说雪家的姑娘回来了。”
“雪家?小姐,你是不是昏了头?”那下人面上现出不悦,道:“此地为千国公所有,乃是皇家重地。你还是莫要在此叨扰了,到时冲撞了贵人们,我可担待不起。”他话说完,不留余地地关上了门。
雪伊愣在门外,直到那门关上,还缓不过神。
她本是想来寻父母救济的,如此,如此……
却怎会忘了自家雪氏被满门抄斩的往事呢!
雪伊退后了两步,冷汗直流。她跌坐到了地上。一时心悸,久久无法回神。
·
女子在这世道中受到诸多限制。
无法做工,无法独立,需依附男子,相夫教子,方为大贞。
骨罗烟同椿桃候了两日,都没见得结果。
这日又上街,骨罗烟有些颓然。
今日碰上集市或许能得些活计。
明京本就繁荣,骨罗烟行在市集中,更是人山人海,走路都不得行快。
人挤人中,迎面的一个女子被男人们一推,便倒过来,幸好骨罗烟及时拉住她,才使得她未摔倒。
那女子感激言谢,骨罗烟看着她,却感觉有些面熟。
思虑间,女子已经走了。
剩下她一人陷在人群中,被推搡着继续往前。
身边小贩卖的香点上了。檀香混杂一些异香萦绕而来,似乎与那红馆中所燃香有些相似。
骨罗烟忽然神色凝重起来。
她的瞳放大,一瞬之间竟然无法呼吸。
不对,不对,很不对。
忘了什么?忘了什么!
血气仿佛又到了鼻前,秋娘的笑,白朗最后插剑而跪的姿态印入骨罗烟脑中。
嗡嗡一阵现出杂音。
满城红馆的人去了哪里?
为何会忘记?周围人为何又仿若未闻?偌大的一个红馆人去楼空,这不是一件稀松平常之事。
为什么走出红馆时没有疑惑?我现在……又在哪里?
人潮压着骨罗烟向前。
后生的恐惧从思考中攀上来,令她感到窒息。
太怪了。一切都太怪了。
也许红馆之事根本就没有结束……
刚刚遇到的那个女子,骨罗烟想起来了。
她原是红馆中的姬子,被骨罗烟所救。
她不会不识我,她见我却如同初遇。
骨罗烟猛回头,乌泱泱一片的人群将她吞噬了。
骨罗烟大口喘息着,记忆在慢慢复苏。
·
如同行尸走肉的人一直在狂奔。
周围是荒川,阴暗的林中见不得其他。她的鞋走破了,脚底磨出了血,很多的血。
但她依旧没有停下。
直到被倒下的枯树绊倒,于是脸面破了相。
她面上现出痛苦。眸中也有了色彩。
月亮升上去,照在天顶。
关卿坐起来,浑身都是流血的痕迹。
红馆……老鸨……法阵……窦十秋!
关卿看向周围,一贯无常情绪的人少见地露出惶恐。
她被操控了。
记忆如同被抹去一般,变成常态,无法去注意到。红馆之事牵扯太多,一定没有想象中简单。
能让她如此无知,如此轻易受到术法控制的。
那不是一般的妖邪能做到的事。
魔。
比妖怪更上一重的存在。
关卿身后激起一层寒意。
明京中逢魔了。
这已经超出了关卿的意料。她忍着痛站起来,伸手捏咒,顷刻间周身符纸飞起,穿过树冠,往夜色中去。
一行秘语掩藏其中:
一衿于明京中遇魔,恳请师傅出山伏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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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第 2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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