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话还没你多。”念青摆手,“知道了。”
“小兔崽子!看回来……”李十三声音渐渐弱了,“怎么收拾你。”
魁首的食盒红檀木制作,上又盖一张波斯绒保温。念青一路上,没少受人打量。
一直往深处去,却并不是朝桃花坞走。步步拔高,她跟着两个带路嬷嬷绕过灯红酒绿,见了不知多少嬉笑追逐。
终于从热闹里脱身,进入一深阁中,拱门上镌刻着洛神下凡,里面帐千重,只一盏鹤形灯台上零星散落几点烛光。
老嬷嬷在拱门前恭敬报:“饭食到。”
里面走出四个婢子,中间有一妇人,面上威严犹在。她点头退了嬷嬷,蹲身跪坐下来,接过侍女的银筷,见侍女摆好菜后,一一浅尝。才放下筷,点头称“送去”。
这时念青也学样鞠身要走,被妇人喊住了。
“莫急,我们姑娘要见你。”说罢便拉着她进了拱门里。
帐千重薄如纱,沉香弥漫。菜一一布置在了小桌上,那羞花闭月的人着一身蟒青宽袖,端坐在蒲团上,抬眼望过来,放下白骨烟斗,遮袖漱口,再现出面来,是比夜花还乱人心神的容颜。
“姑娘,人来了。”妇人对骨罗烟说。
“辛苦秋姑姑。”骨罗烟对妇人点头。
秋娘屈身告退,侧目时又对念青讲:“该说不该说,有个思量。”说完便掀了帐子出去了,一时只剩沉香缭绕。
骨罗烟动筷,边问念青:“你可用食?”
“没。”
“那一起吃罢。”
“不敢。”念青学着婢子的样子朝骨罗烟行礼:“魁首大人的餐食,小的可没那个胆子。何况刚才那位姑姑交代的是,小的要有个思量。”
骨罗烟露了笑,“你这些倒是学得挺快。”
“念青。”骨罗烟喊她。
“嗯?”
“你自在些。我可予你了名。”
“那我可坐了。”念青瞥一旁的椅子,也不经骨罗烟同意,一下子就盘腿坐上去。
骨罗烟笑出声,看念青:“你这模样可真不像个妮子。”
“不过这才像你。”
骨罗烟小口吃着饭菜,多动的蔬食,肉菜只尝了小块东坡肉。她见念青直盯着桌上的肉菜看,嘴角勾起弧度,逗她道:“真不吃?”
“不敢不敢……”念青反问她:“怎么不见你吃肉?”
骨罗烟停了筷子瞧她:“我为舞姬。”
“舞姬怎么了?食内化为气,有气才更善舞蹈。”念青看骨罗烟,烛光中那人也透亮如月华。她啧道:“太瘦,你多吃些。”
骨罗烟愣了一瞬,随即大笑。
那人连放肆言笑都是赏心悦目的,念青想。
“你笑什么,我说的可是实话。”
骨罗烟似是笑出了泪花,屈指擦拭,才对念青说:“你是第一个对我如此说的人。”
这世上的人不过是把女人比作一件器物。外在也好,内在也罢。不过都是为取悦男人,增值的手段罢了。平庶人家如是,豪门贵女亦如是。骨罗烟听得最多的话是她的身体让无数男人为之倾倒,却从未有人说过她太瘦,应多吃些,更好用于舞蹈。或许也不是用于舞蹈,只是想吃就吃,只图自己开心。
“念青。”她喊她。
就是因为看到这样的她,更为不忍。
脸上的笑变作了惆怅。骨罗烟看着念青,似乎是要把她望穿了去,她道:“那位嬷嬷,前馆病倒的嬷嬷,我听闻是她带你入的红馆。”
念青没有否认:“是。”
“那你可知道她的病因?”
“不知。”
骨罗烟站起来,指尖抚着桌面,没再看她,只问道:“那她病倒,可与你有关。”
没有疑问,骨罗烟平淡地诉说着,她早已知道的答案。
念青仍然看着她,没有顷刻怀疑地出声,声音平静:“无关。”
“念青。”她又喊她,却是背对了身。
念青听得见骨罗烟的呼吸,那一身蟒色裙衣,遮蔽了光。她恍然间似乎能看见骨罗烟难说一字的模样。
终于艰难地吐字:
“我那日……见到了。”
“什么?”
“你眸中有萤火。”
霎时心惊,念青的双手变作狐爪。脑中翻腾起族中言说的禁忌,杀心渐起。
“你说,你看见了什么?”
“我不怕你。只是生命无辜。”她突然转过身来,看到了那双畸怪的兽爪。
“念青,能不能救救她?”骨罗烟哽咽道。
“啧,你们人为何总是这样。”念青走近了骨罗烟,小声道:“我说我现在要杀你,你却还在顾及其他。”
“因为是你,”骨罗烟唤她,“我信你。”
“为何信我?你已知我不是人,按族言,若今日放你,日后必为我招来祸患无穷。”
“那要如何办?若你当真要杀我,我也挡不住,只求你痛快些,切莫要我挣扎。”骨罗烟坚定地看着念青,她靠过来,握住了念青的爪子。“你又为何要与我争辩,问我原因?若你想,我现已作亡魂。”
“为何信我?”她又问了一遍。
“你为念青,名从我处,我的念青,我为何不信?”
“傻。”念青挣脱开她,却极小心怕伤到她的手。“多情终将害你。”
“到时候别又悔恨。”
“人也正因多情才为人。”骨罗烟说。
念青又化了人形,指着那一桌菜说:“我要一桌上好酒菜,你可愿给我?”
骨罗烟看她,一时没会其意。
“救那差点害你哭之人,”念青叹气道。“报酬。”
骨罗烟脸上现出惊喜:“当真?”
“你可愿意?”
“当真!”
念青脸上现出笑来,她最后回身看骨罗烟道:“等我。”
身体下一刻幻化成烟,透墙而去。
·
又入那庭院。
还没过墙便先觉一阵不明的死寂。这处灯也暗些,又在一个偏角,念青心里生出些不妙来。
暗室湿凉处,滋阴生秽。
念青正准备翻墙过去,耳边突然响起一阵银钱碰撞的叮当响。
墙边的阴影里投下小片的黑暗,莫名地在墙上渗出些水汽来。
一阵阴风至,夜天无星无月。念青快速翻过了墙,却见那院中花圃中的花开了。
——一片猩红,彼岸花开得正盛。
她想冲进屋子,挂在门檐的灯笼却一下子失了火。火焰扑嗤一声变作绿色流萤,鬼气森森。
死气伴着阴风从四面袭来,又是一阵银钱叮当响。
铁索偶尔撞击到墙壁,发出沉闷的声响。念青瞬间化出了狐耳狐尾,俯身怒视着面前。
糜烂的血腥气扑面而来,她抬头,正见墙边立站的“人影”。一身白衫,手持铁索,头戴高帽。
他蓬头垢面,长舌外露,七窍流血。正欲往门内飘,突然发现了念青,眼珠以一种极怪异的方式转过来,盯住她,漫出血水。
民间道他地府阴差,勾魂使吏——名曰:“死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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