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山神倒是没骗人……”念青站在山崖边,往山下看,一时咋舌。
边塞的焚笼城中灯火稀疏,许是因为此时天还未亮。
骨罗烟走过来,她的身体瑟缩了一下,因为雪落,身上湿冷。
塞北落了大雪。是在明京中从未见过的大雪。骨罗烟从山上边崖上往下眺望时只见得白茫茫一片,真正的风雪从天边落向这片土地,那是一场宏大的诗。骨罗烟一时有些被震住。
明京中长大的女子未曾见过雪。
她只在雁南枝的描述中看过雪。
白色无味,似纯洁的飞鸟落下,是不同于雨的奇观。
雁南枝这样对骨罗烟讲过。她也未见过雪,于是向骨罗烟描述起雪时,雁南枝眼中总会带上希冀,充满向往。
看一场大雪,这是雁南枝的夙愿。
现在,骨罗烟替她见到了。
缤纷的雪,从雾色的天空落下,落在树梢,落在草地,落在叶与花之上。
它真如雁南枝所说的一般,似纯洁的飞鸟停歇于世。
念青看向骨罗烟时,发现她眼中浸满了泪水。
懵懂的,这一次她没有再出声询问骨罗烟,而是靠近她,将毛茸的尾巴搭在了骨罗烟单薄的身上。
她看向她,又看向身前的大雪,默默无声地做了陪伴。
骨罗烟伸出手,流下眼泪,她笑了,在眼泪中,她幸福地笑了。
骨罗烟于心中述说道:
姊姊,我见到雪了。很美,很美。
·
往后从山下下山,没路可走,又遇大雪,寒冷中夹杂冷冽的风,前路难行。
所幸念青的嗅觉视觉在黑暗中都是极好的,她牵着骨罗烟,用尾巴将她裹住,自己先探着路,就这样一步一个脚印地往山下去。
念青踏雪,骨罗烟踏上念青留下的脚印。
一点一点,一步一步。
终于在天明时刻抵达了山下。
边塞之城,进出监管尤其严苛。从山中下来,再走上半个时辰,便到了边关焚笼城墙下。
往来商贾百姓,要想进出城内外,需要提前办理好的通行铜牌。
骨罗烟与念青皆没有此物。
见入关者一个又一个进了,她们两人还徘徊在队伍之外,一时犯愁。
有一眼尖的婆子看到了两人的窘境,遂悄咪咪走过来,不过还未走近,便被念青发现了。
她脸上堆起笑来,搓着手掌靠近了两人,这才道:“咱见两位姑娘着装不似边关之人,可是在为如何进关犯了愁?”
念青看她一眼,答是。
那婆子遂喜笑颜开起来,又近了近两人的身,压低了声音道:“咱有办法进去!两位姑娘可愿一试?”
这次是骨罗烟开了口:“如何进城?”
那婆子嘿嘿一笑,悄声道:“往西绕城墙走,又一暗道,能通向城内。”
“一人一千文,咱就来引路。”
“一千!你这老妖婆,怎不去抢?”念青对钱没有概念,只是听得一千文,便自觉以为很多。
实际不过银钱一人一两而已。对平常人家来说一两银钱足以支撑三月伙食,但此时过路边城,一人一两银钱,实在算不上多。
那婆子见她如此说也不乐意起来,挥挥手就欲走了,却被骨罗烟拉住了。
骨罗烟想了想,手伸进内襟,拿出来一只玉镯子,递给了她。
“我们姊妹离家走得急,未带多余的银两,您且将这镯子典当,估摸能值上十两银钱。那余下的钱,就当给姑姑的辛苦钱了。”
骨罗烟向婆子露出笑,那婆子便越看越是欢喜。
忙连连点头,就往前带路去。
“这边,这边姑娘们。”
从城门处往西走,不过一里路,老婆子弯腰,从一处隐秘的灌木丛中掀开了一块木板。
“从地道中下去,便能入城了。”
“请吧。”婆子面上现出谄媚的笑来,这笑容骨罗烟无比的熟悉,便打从心中感到厌恶。
她先一步踏着木梯,走入了地道。念青随后下来,婆子站在最后,见她们二人着了地,随即露出兴奋的笑意。
“来了好货!好好招待着!”她扯着嗓子,尖着声音朝那地道吼道。
随即便站在地道口上关上了门。其外现出锁链被拖拽的声响,门被锁死了,便只能往前去。
前方,做士兵打扮的几个男人走出来,看到骨罗烟,眼睛都直了。
其中胖的一个咯咯笑,笑骂着那关门的婆子:“这老鸨妙得很,哪寻来的好货!”
另一个瘦的用下流的目光将两人上下看一遍,附和道:“先别急着送去雪房子,哥几个先好生爽快爽快!”
骨罗烟没说话,她看向身边的念青,意外地发现念青也在看她。
骨罗烟小声对念青讲:“不要耽搁久了,我们还有要事。”话毕,她取下来头上的簪子,以此作为匕刃。
念青允了一声,面上的笑意扩开来,眼眸中开始散发出蓝萤。
——
早在那婆子找过来时,骨罗烟就发觉了她的异常。
面上着粉黛,手却粗糙得紧。那一看就不是什么寻常的妇人,更别提白昼刚起,便有女子于城外做偷越的生意。谁信?
反正骨罗烟不信。
她当即按住念青的手,朝她示意。
于是便有了接下来的将计就计。反正都是要进城,还省得她们再去寻其他的法子。
至于那关门的老鸨,拿着骨罗烟的镯子是看了又看,喜欢得不得了。
其表面的漆被冷风一吹,便现出了一道道裂口。老鸨正欲仔细去看,手却突然一痛,她还未来得及扔那镯子,手掌便全被腐蚀了。
毒。不过是红馆中姬子们与人斗与鬼斗的最常用的把戏。
这玉石蛉之毒,涂抹于玉器之中,会形成一层薄膜。
其完全于空气中暴露一刻钟后便会毒发。以气体挥发,防不胜防。
若是一个时辰内得不到解药,便会毒攻五脏,毒发身亡。
那婆子尖叫,痛哭,这时终于知道自己被耍了,又如何找人说理?
她丢了镯子就要往城中去。可这边关哪来甚么玉石蛉的解药,药师们见都未曾见过,更别说解毒。这婆子只能等死,咎由自取。
——
地道中,念青正要催动法力。
那后面暗处中却现出兵甲行动时的摩擦声来,随即火光亮了一片,将这一处地堵住了去路。
几个面色不善的男人慌了神。
见逃跑不得,便向念青骨罗烟这边跑来,利剑出鞘,就要以此二人性命作挟。
念青眸中蓝光终于亮起,她笑着轻声说了一句:“自相残杀罢。”
随即术法一收,恢复如常,随骨罗烟一同往那火光现起处看去。
随着男人们以刀剑相互砍杀,刺穿。那火光后的人群终于到了。
为首的是一男一女,皆为三四十左右的年岁。
骨罗烟根据他们身上铠甲与其他士兵的区别,辨识出了这两人分别是谁。
男子着龙首披银甲,应当就是塞北将军,镇北公,东玄。
女子着虎首披铁甲,应该是副将,但其是谁,骨罗烟不认识,亦猜不透。
那女子见到厮杀成一团的男人们,一时吃惊,不过没等多久她便出声下令:
“捉拿几人,要留活口。”
左右士兵答是,迅速上前,擒住了几人。
塞北将军看过来,看到了面色如常的骨罗烟和念青,一时也有些惊住。她们不哭不闹,倒是与被倒卖的那些女子不相同。
他出声,询问两人:“你们为何要偷越进城?”
骨罗烟答得坦荡:“因为无通行令牌傍身。”
“那你等为何要进城?”塞北将军身边的女子随即问道。
“我们从明京而来,来此是为见镇北公,东玄的。”
“哦,你欲见东玄?是为何意?”镇北公看向她,面上颇有意外之色。
骨罗烟看着他,一字一句道:“小女是受赛西将军骨琢玉所托,来见老友。”
“琢玉……”镇北公向前走了两步,望向骨罗烟,心中生起难言之疑。他沉声问道:
“你是谁?”
“小女姓骨,名罗烟,为塞西将军与左相之女。”
“玄伯,真是,太久未见了。”她的神色中漫上悲痛,一时话落,那边的两人皆被震住。
镇北公上前,又不敢伸出手,他颤着声音,试探着问:“你真是……骨罗烟?”
骨罗烟行礼,露出微笑。
“是我,是骨罗烟。”
东玄的眼睛一震,便有眼泪落下来。
他走近了骨罗烟,什么都没办法说出口。
最终,只是伸出手按了按骨罗烟的肩膀,“孩儿,你受苦了。”
·
进了焚笼城,那位女将军也将今日之事一一道来。
原来这偷越拐卖之事,将军早已耳闻,今天不过也是顺水推舟,想要将其一网打尽。
边关的部分士兵迂腐,坏了心肠。竟伙同城中姬馆雪房子串通一气,将偷越进城的女子全部卖进了馆中。
那女副将越说越是气愤,又对塞北军中纪律松散而痛心。
念青走在那女子的身边,不断地朝她瞧。惹得女子也看向她,问有何事。
念青摇头笑笑,不言语,像是含羞的胞妹。骨罗烟对她二人也是如此讲的,言说念青是随她从红馆一起走出来的姬子,两人情同姐妹。
往军营中去的路上,镇北公问了骨罗烟来此地的真实缘由。
“琢玉走了多年,就算真要带话,也不应交给你来做。”
镇北公看向骨罗烟,心中又多了愧疚:“我回明京中次次都有打听。当年送你走的那批人,留下的没有几个,寻不到你,我竟不知你就被藏在红馆。”
“玄伯,不怨你。很多往事,罗烟都忘了,是最近一些时日才拾起的。”
“我这次来,确实并非来叙旧。玄伯,罗烟想要借你之力起义。”她于马上,说得平静,仿佛此事已成为定数。
镇北公看向她,又与女副将相视。
他问她:“为何?”
“我见百姓民不聊生,出生便被分为三六九等,自此为命,贱则贱,贵则贵,永不可逾越。我见帝王治国多荒谬,贪图享乐,塞西将军逝后,西面失守,多数国土已被蚕食并作别国疆土。我更是见民风道德多腐朽,老弱病残无所依靠,女子为奴为器物,就是不当人。”
她自嘲着笑了,“玄伯,你说这哪一条不是我的理由。”
“天子应为民而生,若其不立,当破之!”
“说得好!”那女将出声附和。
“我亦为女子,若我不争,往后千千万万如我的女子便依旧会入红馆,为奴为妾为走狗,永不见得公平。”骨罗烟面上现出悲愤。
“玄伯,你可愿帮我?”她再次看向镇北公。却见镇北公望向了身边马上的女将。
见她点头,东玄才回身看向骨罗烟对她说道:
“你可知我身边这位是谁?”
骨罗烟再次打量起那位女将军,确实面生,于是摇头。
那女将军笑了,随即爽朗地开口:“我原姓贾,名珍。今日我改姓为甄,名铮。我发誓不做那虚伪之徒。”
“我叫甄铮,你亦可唤我铮铮。”
“往时,我还有一个身份,我在明京中做过金翎公主。”
“我是皇帝的长姐,甄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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