陨国西面,边塞之城已被铁骑踏平。
最后一丝日光垂落远山,刀戈之下的亡魂再无法得以安息。
鬼气森森,浮灯结彩。
阴阳两界的界限随日落颠倒。
鬼吏从暗处飘出,往那被砍头断手的尸身前去。血淋淋之上,幽绿色的鬼灯靠拢,死有分的锁链甩向尸体,便将其内的魂魄勾出。
一夜之间,边城失陷。
数以千计百姓丧命。明京中不作为,战争逐渐演变为侵略。
浩浩荡荡的亡魂被数百位鬼吏勾魂驱使着向前,往生的对岸离去。
哭喊,尖叫,绝望都再无济于事。那些怨念化作的声音成为风声,尖利又凄惨。
对人间所剩下的执念成为枉然。
西域蛮夷之民残暴,所到之地,血流成河。
而这正合了某人的心意。
当冤死的无辜之魂随鬼吏而去时。阴影中的蝙蝠也在伺机而动。
刀剑无眼,炮声还近在耳边。
连夜迁徙逃难的人们往内走,再回头望一眼曾经的家乡,除了流泪便再无任何办法。
母亲抱着幼子,老夫搀扶老妇。一行人出了城,不知方向地逃难,但究竟要去到哪里?又该如何安身,谁心中也没有底。
所幸捡回来一条性命,所幸身边的家人还有依托。
那便还有希望。
直到火光下蝙蝠群的阴影笼罩过来之前,大家于心中或多或少都还有些希冀。
红色的眼睛盯上了这里。小兽的尖牙刺进了难民的颈侧。
所谓人精,必须为新鲜的人血。被死有分带走剥去魂灵的尸体为空,不可作人精,死去超过四个时辰的尸体为枯,亦不可成人精。
银竹游离于边塞的每一座城池之外。喝饱人血的蝙蝠,从空中,从影子里飞出来,将吸食得到的人精献给他。
银竹望着手中一颗颗形似药丸的彤红人精,仔细数了数,这才将其收入衣袍之中。
红馆死阵后他已得人精两百有余,明京中夜猎落单之人又有几十。
他再于明京荒郊村中屠村得人精数百。来西面边塞已有一月。再添人精四千。
齐了。
那双血红的瞳中现出柔和。
现在,断魂汤还差最后一味材料——百年紫杉树藤成精后的花叶。
伴随天泛起白,银竹不再于西面边境停留,他躲进了影子中,随万物阴影遁形,往明京的方向去。
·
“报!前线传来捷报,大军一路南下,势如破虹!”传信的步兵于军营中禀报,面上是掩不住的兴奋神情。
镇北公东玄从战图中抬头,眉头紧皱着,丝毫见不得喜色。身边的副将甄铮转过身,对东玄讲:“将军,您继续带兵南下直逼明京,西面战事越发吃紧,我带新收编的中府军西去,抗敌蛮。”
“不行,西面战事讯息已断,变局太多,还是我带兵前往最好。”东玄看向甄铮,“副将,您还有要事需做,西面由在下来守。”
“将军……”甄铮沉默片刻,再次开口争论道:“我们此举是为天下,为陨国百姓举兵。那西面蛮夷侵犯我大陨疆土之事,就应是我之事!理应由我上阵挥旗。此事不再争了,就如此定下,待我胜利归来,再于明京中汇合。”甄铮挥臂,毋庸置疑地就欲迈步走出营帐。
还是镇北公出声喊住了她:“殿下!”
她回头,巾帼之色又显于那爽朗的笑中:“你既称我一声殿下,就去遵我意志行事。”
“将军,这是我们的大陨,我不可看百姓遭受那等疾苦。”
“若为天子,这便是我之责任。”
说完,甄铮招呼那传信的步兵跟上,一并踏出了营帐。
她对那步兵讲:“你快速回前线去,替我布下军令,即刻集合中府军西去,以抗敌蛮!”
“是!”步兵行礼后骑马而去。
甄铮望天,终没再言语,快步戴上头盔上马,牵缰而去。
·
明宫中前殿朝上,众臣惶恐,不知所措。
右相因病去世的消息已经传出,殿上的君主完全不讳世事。终于有老臣坐不住了,掀袖跪拜,却是问向那幕后之人:“娘娘,民怨已起,北方逆贼步步紧逼,西面失守蛮夷肆掠,当务之急是应再择为宰相,以操国事。”
那垂帘后的人出声:“那就由你来当左相可好?”
老臣听完,汗流浃背地将身子伏得更低了,“使不得啊娘娘,臣只是个管辖田宅的税使,国事之大,臣实在愧不能当。”
那稳坐帘后的人站起来,一股寒气便随之四散于殿中,她冷声道:“本宫给你们一炷香的时间,选一位臣子将这宰相的位置顶上,一炷香后,若无人选,本宫今日所见之人,一个不留。”
她挥袖离去,年幼的皇帝被吓得哭喊,座下的众臣冷汗浸湿了官袍,一个也不敢离去。
众臣争论推举,后演变到相互指摘唾骂。待争论停息,双双喘息之时,才皆从对方神色中看到了无奈和恐惧。
右相确实是得皇族恩惠最多的那一位,赏赐的千年宝傍身,便使得他与众臣更加不同。
但他能在两朝天子手中坐稳右相的位置,便是本事。
千秋雪为人奸诈,却实有治国之能。现今右相死了,朝中竟再无人能担起大任。
有心性懦弱的臣子痛哭流涕,失声大喊:“完了,完了,一切都完了!”
皇帝很快被宫人们抱走,情绪一经渲染,便收不住头。前殿中现起一阵阵悲惨地哭声,宫中人们做着自己的本分之事,无人在意那些哀嚎。
一炷香后,便是死期。
绝望似乎成了这明宫最后的独奏。
·
度莲山中,阴影席卷了大地,蝙蝠的羽翼飞,伴随惨白的月光,银竹的身影从黑暗中凝聚,出现在蓬莱峰的洞口前。
一切似乎照旧,山中依旧静谧,没什么剧烈的声响,银竹踏步进了洞府,那洞穴顶上酣睡的蝙蝠便睁开了眼,径直飞下来,融入了银竹的身体。
他的神色有了一瞬的变化,随即便不再往洞中深处再行。
忽然转身,就向外走。走过小溪,便见到了那攀附在紫杉树上的藤蔓。
银竹瞳中的红色收敛了些,他沉着声音出声喊道:“小福。”
攀附在树干树枝上的藤蔓便似有了感应,向下生长,开出了艳丽的红紫两色的花朵。
细小的根爬上来银竹的腿,很是眷念的于他指尖游动。
银竹皱了眉,随即将自己的手掌划开一道伤口,让他深黑色的血浸润了细根。
“是谁伤了你?竟伤得这么重,让你无法再化形。”
红紫的花朵微微摇摆,花瓣颤抖着,仿佛在诉说着什么。
他温和了声音:“喝下去小福,喝下去大哥的血,便能化形了。”
于是那根须由抗拒转为吸收,直到将银竹手掌中渗出的血全部吮吸干净,花藤上的花才现出了光泽。
一个呼吸间,更多的藤蔓从土地中钻出来,花朵聚在一起,慢慢变成了一个少女的面容。
她贪急贪快,还不能完全地化出身体。
于是就以半身的姿态出现在了银竹的面前,藤蔓遮住了她的身体,小福向着银竹笑,身上开出的花朵便越来越多。
“大哥!你可算回来了!小福很想很想你!”小福袋手尚且没能化形,于是藤蔓替代了双手,去环抱住银竹的手臂。
她很雀跃,又由于受到了根须的限制,无法离开,无法行走。于是藤蔓的摆动更加活跃,花儿们散出香气,引来了夜虫。
她面上突然现出委屈,控诉道:“大哥,有人闯入了蓬莱峰,杀了洞中的蝙蝠,是小福之错,小福没有守好此处。”
银竹看着她,伸出手摸了摸小福的头,“你没事就好。”
小福抿嘴偷笑,她笑得脸蛋红红的,眼睛亮亮的,决定不再纠结往事,她问银竹:“大哥今日回来是要做什么?有没有能用上小福的地方,大哥尽管吩咐!这次大哥要在山中待多久呢?”
银竹望向她,眼中没有什么情感。他对她说:“只待一夜,待不长久。”
“哦……”小福有些失落,不过很快又自我消解了,开始变出花朵,试图逗银竹开心。
银竹却忽然又开了口:“小福,大哥养你养了多久了。”
小福想了想,答:“差不多快一百二十年了,小福得大哥的养育,才能成精,才能如今日这般与大哥闲谈!”她真的心怀着感激,总是想要为银竹做些什么。
银竹终于笑了,他点头道:“你吸收天地灵气生长,从未吃人,从未作恶,确实已是一株灵草。”
小福嘿嘿地笑,全当作银竹是在夸赞她。
银竹眼中的红色忽然亮起来,阴影在月色中被拖得很长,将小福的全部罩住了。
他对小福轻声讲:“小福,你为大哥报恩的时刻到了。”
“需要小福做什么,大哥尽管……”她的话还未说完,脖子便被阴影中伸出来的手拧断了。
她的眼中现出呆滞,现出恐惧,仍然不明所以。
黑暗如狼似虎般扑上来,将小福的身体撕碎,根须被拔起,花朵被摧残凋谢,她的头倒在了地上,颤抖着将面前做这一切的银竹注视着。
没有了喉咙,已经发不出声音了,但她头颅上的嘴巴仍在张合:“大哥……大哥?”
修炼百年的花灵被撕扯成了碎片,终于掘地三尺,银竹在根须的包裹中找到了他想要的东西。
银色的紫藤花绽放着,稚嫩得如同婴儿。
他亲自蹲下了身,将那株幼苗般的花叶拿起。
走时,他甚至没有再回头看小福一眼。
地上的那颗头颅看见,银竹抖着肩膀,他在狂笑。
断魂汤的材料终于集齐,他的芝儿,柳如间的芝儿终于要得救了!
仙子给药方的那日仿佛还在眼前:取修炼百年的金鸡熬汤,再加入百年成精的紫杉树叶两片,以五千人以上的人精血炼化,最后将帝王的心脏做碗盛之,即为断魂汤。
阴影走了。
度莲山中开始起雾。
小福的头望着远处,望着那个早就消失不见的背影。
她绝望地流下眼泪。
残留的那些藤蔓根须开始枯萎,连同那个脑袋一起。
那张嘴巴最后张合了一次:
“大哥,大哥……”
没有声音,一切都散在了风里。
那株藤彻底腐烂了,她回归到土地中,没有都没再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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