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 54 章

明宫中静悄悄的。

惨死的白狐就在骨罗烟的眼前。

记忆是如此清晰,但她如同一个过客,仿佛并未能参与其中。

骨罗烟不太能明白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旁观着一切,冷静地注视着众生。等到再回过神时,才发现自己的手上沾满血,她犹豫,混乱,惶恐,完全不知所措。

那状态之下的身体,好似并不是骨罗烟自己。

她站起来,站稳。拖着沉重的脚步转身离开。浑身却在发抖,她想要呼吸,想要闭眼,声音哽在喉中,变成了呜呜的低诉。

骨罗烟向前走,眼泪落下来,打在她的脚边。

压抑的哭声很轻。周围的血气依旧很重。

她向前走,几乎是只直视着前方,眼睛一刻也不敢往左右去看。

到处都是死尸,到处都是血水。那戛然终止的献祭,还是几近带走了明宫中的所有生命。

连同花草都枯萎了。

而骨罗烟还活着,她往前走,见得宫灯常亮,见得黑天死寂。

迷茫的找不到方向,她在这一刻问自己:

是不是做错了。

无数人的性命在一个夜里被抹去。那一瞬间,骨罗烟行走在血里,好像又回到了红馆。

再一次,她的自以为是成为杀死人们的刀。而她什么都做不了。

那些无辜者又有什么错?

她们或许还在展望着明天,却不知今夜之后,恐怕再也无法见到天明。

抽泣声越来越大。

骨罗烟撑着自己,继续往前走。她忽然被翘起的石砖绊倒了。

手臂擦破了皮。她的脑袋磕到了石板上。

那犹如千金的悔恨终于得以释放出来。

骨罗烟放声大哭。她用力以双手去拍打地面。

久违的难受席卷了她。

骨罗烟太自以为是,太不自量力,太自大。

她应该知晓的。她只是渺小的一个姬子,很多事,她根本就做不了。

·

夜尚未启明。

周围一切却已尘埃落定。

红鲤凝视着狐狸断气的尸体,再没做停留,她的指尖起诀。

金色鱼儿自她的脚边生起,红鲤一字落下,金色弧光于她的脚下画圈,她便随之掉入了圈中。

周围景象瞬息变幻,再站稳脚时,红鲤已出现于某处飞流直下的瀑布前。

她站于瀑下的岩石上,水汽将她的周身打湿。

红鲤直视起瀑流,她鞠身行礼,“龙鱼前来拜见仙子。”

“一切已得圆满,不知龙鱼可取得资质?”

回应她的是湍急的瀑流声,水流将瀑下的一切冲刷,红鲤等待着,再不敢逾越出声。

一直等至天明。霞光铺洒过来,将瀑布镀上一层鎏金。这时红鲤终于听得一声异响。

天边霞彩朝着此处笼罩,面前的瀑流从中分为两股,红鲤低下头,不再敢去直视。

她跪下去,见一仙气飘飘的童女出现在了那水帘之中。

童女白发白瞳,她踏着风,脚踩祥瑞之云从高处走来。

她终于俯身看向红鲤。稚嫩的声音从每一处风中穿过红鲤的耳朵。

“龙鱼,你此番助仙师渡劫有功。”

“我奉神龙首之命,特准你跃龙门。”

红鲤听完,闭眼现出了笑意,她叩谢女童道:“谢仙子恩典。”

那女童立于半空看她,又忽然带上了打趣的笑来:“我只为你开启龙门,至于能不能成,就在于你自身了。”

“是。”红鲤恭敬地回道。

“好,祝福你得偿所愿。”话毕,女童伸出手指,朝向那瀑布一指。

天地突然起了狂风,一股飓风往上,一股飓风往下。竟生生将那瀑布提了起来,直上青云。

云层中隐约起了闪电,雷电勾勒成了天柱的模样,再往水流上方看,那里零星能见得藏于云中的宫阙万千。

女童被云雾包裹着往那瀑布的顶峰去了。她的声音回荡于天地,现出不容置疑的回响:

“此举得道飞升成仙,亦或失败灰飞烟灭,皆是你的命数。”

童声带着戏谑,带着期待,最后钻进了红鲤的耳中:

“龙门已开。”

·

三日是瞬息。

镇北公带领的大军北下,于一日前抵达了明京城外,向明宫施压。

京中百姓闭门,全城陷入寂静。

城门最终被北境军打开,镇北公亲临明宫,逼迫皇帝退位。

白日里,终于有人得以将明宫之中的景象看清。

那里应是经过一场厮杀,经过一次可怖的洗礼,明宫中一派死相。除却小部分宫人得以苟活之外,已经是一座死城。

当镇北公踏入皇帝的朝殿时,他见得了那位年幼的帝王。此时天子的身边有一个女人,正把玩着手中的虎铃。见他进来,也望过来,面上终于露出了疲惫不堪的笑意。

骨罗烟手中的铃音停了,她顺手摸了一把皇帝的头,便站起来,对进门的将军说道:

“玄伯,你来了。”

“明宫中祸患已除,可请殿下放心。”

东玄看着骨罗烟,便想要上前搀她。

却被骨罗烟喊住了。

“玄伯,往后我应是看不见殿下登基了,有些事还望您转告。”

东玄沉默,便听骨罗烟又道:“罗烟所求三件事,恳请新帝务必实行。”

“其一,废除国境内的所有舞坊姬馆,使得女子不再被贱卖,孩童不再被迫为奴。”

“其二,兴办学堂,私塾。允诺女子能同男子一样入学入仕。”

“其三,买卖人口者死,买卖者同罪。不论目的,人与人平等共处。”

骨罗烟说完,她抱起了年幼的帝王,随即向着镇北宫走来。

她在镇北公的面前朝他笑了:“玄伯,请你代罗烟去看看往后的盛世。”

骨罗烟将帝王递给了东玄,东玄颤着手接过了孩子,便听怀中的小孩顿时哭闹起来。

他不忍心问道骨罗烟:“孩儿,你要去哪儿?为何你不想自己亲眼去见证?”

风吹过来,扬起了骨罗烟的发。

门外有一些未被镇北公挡住的光照过来,映到了骨罗烟一半的脸上。

镇北公听见骨罗烟说:“玄伯,我太累了。我这一生都很累,我再支撑不住了,我想休息了。”

“那……留在京中罢。”

“哈哈……”骨罗烟向着门外走去,她的笑声很轻,却使镇北公感到心痛。

在孩童的啼哭声中,他听见她说:“不了,玄伯。罗烟要一个人去找个安静的地方。”

“罗烟已如愿以偿,没有憾事了。”

骨罗烟走了,东玄回身想要喊住她,却怎么都无法开口。

有一声长久的叹息湮灭在怀中孩子的哭声里。光中有浮尘飞舞,成了骨罗烟离去的最后一道影。

·

三日后,另一面的水音之下。

红鲤在瀑下打坐,她花了很久的时间来调整自己。

终于睁眼,红鲤起身,直视起那瀑流。

金色开始汇聚,红鲤看着那遥不可及的天幕,竟使得她有了一瞬的恍惚。

瀑流一直蔓延至天顶,这便是她将要激流直上的龙门。

跃过起,化龙成仙。

跃不了,身体掉入龙门中,将神魂搅碎,世间便永生永世再无红鲤。

修炼千年的锦鲤已经变为龙鱼。

她数了千年的光阴终于盼来了这个时刻。

金光闪闪的神女相再一次现起,红鲤的身形随之变化为长满龙鳞的锦鲤。

鱼尾摆动,便将她的身体从石上震起数丈,半空中鱼儿身前的神女相破碎,金色的小鱼作了浪,再一次将锦鲤推向了高处。

风呼啸着要将锦鲤掀翻,雷电交纵着水流,形成一道天堑。

鱼尾再次摇摆,那双龙的眼睛望向水瀑,于是水瀑被洞穿,她逆流往上,更上,已经到达了天穹。

星辰在天河两侧布满,犹如神明们的眼睛将它注视。

红鲤想,她成了。

神女相又起,从破碎到成为一个整体。

龙鱼期待着自己的肉身焚烧,转而飞升成仙。

鳞片之下的水流已经逐渐变得平缓,水珠变为云,变成了星辉。红鲤看到琼楼玉宇出现在不远处的云端。

她拼尽全力,往那处游动。

五感在消失,记忆也如同被洗涤,她的神魂就快要突破肉身了。

下一刻,鱼鳍之下的瀑流忽然消失了。

那由雷电组成的天柱在消散。

龙门突然关闭了。

白发白瞳的仙子站在天河的终点,与那一尾锦鲤遥遥相望。

她做了个鬼脸,然后亲眼看着龙鱼急速往凡间坠落。

九重天的威压几乎将锦鲤撕碎。

鱼儿的身体,甚至没能逃过最后一重天的云海。

它碎了。

碎成了无数晶莹的珠子,碎成了神魂俱灭的无名。

当天与地恢复如常时。

红鲤已经不在。

她永生永世被除名。

世间再无修炼千年的红鲤。

·

当车轮滚滚停下时。

骨罗烟也从马车上下来了。

这是南面的光景,气势磅礴的声音从近处传来,骨罗烟看过去。

心间也变得明快了几分。

一望无际的蓝就出现在道路之下。

浪花起舞,一涨一落,成为与心跳共振的呼吸。

骨罗烟从道路上走下去,走到了细软的沙土之上。

海。

平静又波澜壮阔的海从骨罗烟的心中出现在她的眼前。

一步又一步。

脚印留在了沙土上。

她朝着海走去。

海风不平静,将她的头发凌乱地吹拂。

一股淡淡的咸散入骨罗烟的鼻腔,她便仿佛又看到了雁南枝。

海水吻住她的脚踝。

轻柔地瞬息又退去。

她往水中走,脑中的混乱在逐渐地消失。

海水将她拥住,她哭了,幸福地流下了泪水。

温暖的暖流裹挟着她。很像雁南枝。

这一刻竟又难得地乱想起来,想起一个人。

那个人有着毛绒的耳朵和尾巴,总是围着她叽叽喳喳讲个不停。

她轻松地诉说爱,讲述着自己是多么的为她着迷。

但是,诸多的亏欠都再开不得口了。

骨罗烟感到平和。

最终,她的脚步也被海水带起,再触不得脚下的沙地。

骨罗烟陷进了海里。海面吞噬了她。

她恬然地闭上了眼睛。

最后一次,她与姊姊一起看到了海。

在幻象里,她们相拥。雁南枝的头抵着她,轻抚着她的后背。

那是雁南枝故土的光景。

骨罗烟见到了。她在幻象中兴奋地大喊大叫。

骨罗烟的呼吸停了。

她沉到了海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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骨罗烟
连载中以木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