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12.忠仆

“盘查之事,将由我等全权负责,任何人不得干涉。”

此话一出,阿生顿时绷直了后背,眼中透出戒备的光。

一心则漫不经心地将手伸向腰间的剑鞘,同梁蕴品隔空通气,“大人,是二少爷信中提到的护卫到了。”

梁蕴品脸色一黑,“护卫?呵,未经禀报径直入后院,这派头比我都大,我怎敢让他们来护我。”

“是啊,”一心将手覆在剑柄上,并不急着抽出来,“为首的还大言不惭地放话,说是奉大相公之命,彻查通判府,要将来路不清的人通通赶出去,呵。”

梁蕴品一怔,下意识将倔强地挡在他身前的男子生硬地拽到身后,沉着脸问,“这是父亲交代的任务?”

“不知是真是——”

“属下沙卓,见过大人。”

“操!”

一道黑影自盈蕖馆的围墙上一跃而过,在雨幕中划出一道银白色的痕迹,如蜻蜓点水般轻盈落地。

与此同时,一心爆出一句粗口,迅速拔剑闪身至落芙亭前,拦在那道黑影与梁蕴品中间,怒目圆瞠,“谁他妈让你翻进来的!信不信老子一剑杀了你!”

那道黑影正是沙卓,他平静地瞥了一心一眼,也不反驳,从善如流地单膝跪下,面朝梁蕴品拱手一礼,“属下冒犯了。只是门口二位高手看似对属下充满敌意,属下不愿引起不必要的冲突,故而另辟蹊径,还望大人海涵。”

“不必要的冲突?”

一心不用回头,也知道自家主子气得胸闷,顿时沉着脸握剑向前,剑尖差一毫便能抵住沙卓的前胸,“怎么,你另辟蹊径就不会引起冲突了?要见大人先过我这关,没人给你立过规矩吗,啊?”

沙卓抬眼看向一心,“我只知自己是大相公任命的一等府卫,与一心兄弟平起平坐。我要见大人,没有非要经过你的道理。”

“你他妈——”

“那我若是不想见你呢?”

梁蕴品适时开了口,语气比电闪雷鸣前的浓云还沉重,引得沙卓与一心同时朝落芙亭看去。

梁蕴品依旧岿然不动地站在落芙亭亭心,夹杂细雨的微风掠起了他的衣袍,隐约现出后面兰姿玉骨的身影。在他们身前一步左右,阿生正满脸怒容地瞪着沙卓,一心心中莫名一咯噔——这人什么时候飞过去的,怎么连自己都没察觉?

“你说你是父亲派来护我的人,可甫一进府便闹出这番阵仗,未经通传擅闯后院不止,还翻墙入我外室之别院。”

梁蕴品冷冷一笑,十分难得地刻薄了一句,“父亲手下若养了你这等人才,右相之位何尝不愁拱手让贤。”

“……属下知错。”

沙卓的脸色顿时变得凝重,颔首道,“只是属下刚入襄州城,便听得坊间传闻,说大人纳了一房外室,还是个来路不清的男子。属下惦记着您的安危,又怕夜长梦多让可疑之人逃脱,一时心急便闯了进来。”

“呵,可疑之人……”梁蕴品还没说话,身前的阿生却忍不住了,握拳的手指捏得咯吱作响,“这位兄弟不妨把话说开,我家少爷到底哪里存疑?若他真要对大人下死手,哪里还等得到你来保护?”

“来路不明,便是可疑。”

沙卓平静地与阿生对视一眼,对他的后半句避而不答,又将目光转向梁蕴品,“请大人允我即刻开始盘查,以尽早清除隐患,保证大人的安全。”

“……”

梁蕴品垂眸看着那油盐不进的独眼狼,刀削般的面容在被风雨吹打得歪歪斜斜的灯笼映照下,变得忽明忽暗。

半晌,他从唇缝间挤出一句话,“沙卓,你说你是我父亲的人,手中可有信物为证?”

“有有有,信物在此,请大人过目……”

王海在剑拔弩张中突兀地跑进来,将一封书信颤巍巍呈到梁蕴品手中,上气不接下气道,“大人,老奴查了三遍,这信封上的笔迹与私印确确实实是大相公的,因此才开了门放他们进来。殊不知这位沙兄弟跟阎罗似的,一进门便要找您,老奴说您和祁公子正在用饭,叫他在书房外侯着,他一听便冷了脸,非要老奴引他过来……”

“嗯,知道了。王叔没做错什么,下去歇息吧。”

梁蕴品随意地瞟了眼信封,拆出一张纸抖开,粗略地看了眼,面无表情地垂下了手。

沙卓,确实是父亲派来的,命令,也确是父亲下达的。

但却与他心中所想不太一样。

在听到“彻查可疑之人”的瞬间,他几乎认定父亲已经知道他中毒一事,甚至连那夜湖州发生的一切与祁璐的入府缘由都探听得一清二楚。

殊不知父亲只是预感到天旨一旦泄露,明枪暗箭皆会蠢蠢欲动,届时若有人里应外合,梁蕴品的命便如砧板上的肉,危在旦夕。

因而他未雨绸缪,将一直养在乡下庄子里的暗卫拆成四拨,护在四个儿子左右,沙卓便是其中的佼佼者。

他将沙卓指派给梁蕴品,一则因他功夫高强,能护只身在外的梁蕴品周全,二则因他铁面无私却心细如尘,能及时发现危险的苗头,又能滤清梁蕴品身边的可疑之人,助他将通判府塑造成一个坚固无比的铁桶。

可梁相千算万算,算漏了大儿子在后院,心甘情愿养着一个“可疑之人”。

王海走后,梁蕴品又沉默了许久,久到一心和沙卓全身都被雨点打湿,沙卓跪在地上那条腿,也泡在一道浅浅的水坑中,整条裤筒都变为深色。

“大人。”

一个温柔的声音自梁蕴品身后响起,“大人是在为我的事感到为难吗?”

梁蕴品一阵恍惚,只感觉一只冰凉瘦弱的手怯怯地钻进自己手心,很轻地握了握。

“沙卓兄弟若是不待见我,我便自请出府吧。”陆宛自梁蕴品身后绕到身前,泛红的双颊和迷蒙的眼神宣告着他仍未消除的酒意,他晃了晃梁蕴品的手,露出少有的娇嗔的情态,“大人莫要为了我,同出生入死的弟兄们生疏了。”

沙卓一听便皱起了眉,顾不得以下犯上,他抬起头驳斥道,“祁小爷误会了,属下并非不待见祁小爷,只想请祁小爷和随侍到府中暗室走一遭,待我问清情况,查明来路,自会……”

“够了!”

梁蕴品手指一紧,猛地将眼前人的手掌锁住,顺势将人拉进自己的怀中,单手扣住他盈盈一握的腰。

“你还要把他关进暗室审问?你有几个胆子,敢碰我后院的人!”

梁蕴品横眉立目,看向沙卓的眼神中透出一股浓浓的嫌恶,“沙卓,父亲既将你给了我,你从此便是我手下的人。我今日倒要问问你,若我执意不让你查祁璐和阿生,你当如何?是要因着我父亲的命令,当场忤逆我么?”

“……属下不敢!”

沙卓一抱拳,垂首压颈做出诚恳的姿态劝诫梁蕴品,“但请大人三思,祁小爷此话,分明是想借离府逃避其身世的追查,用心可见一斑!况且属下认为,祁小爷方才……离间之意甚笃,就是要挑起属下与大人之间的矛盾,望大人……”

“我说了无数遍,别再叫他祁小爷!”

梁蕴品只觉得额角的青筋跳了又跳,许久未曾升腾过的火气一股一股窜上心头,“他是误解了,可他吃醉了酒你也不是看不见,何以要用如此尖锐之辞揣度于他?”

沙卓一怔,抬起头打量了陆宛数眼,又冲梁蕴品垂眸拱手,“大人明察!祁……祁公子他眼神虽木,肢体却十分协调,不似醉酒之意,属下……”

“够了!”梁蕴品第二次说出这两个字,语气已从怒极转为凛冽,活脱脱一梭冰凌子砸入沙卓耳中。

“我再问你一次,若我不肯,你今日是不是非带走他不可?”

“请,大人,三思!”

沙卓将另一边膝盖重重砸在地面,溅起一捧水花,随即将头猛地磕了下去。

那拨由沙卓带来的,一直守在院门处的四名府卫,见状也小跑向前,追随沙卓一同跪倒在雨里,发出了振聋发聩的劝告——“请大人三思!”

“你们——”

梁蕴品察觉出怀中人的哆嗦,紧了紧手臂,看着跪了一地的暗卫怒不可遏,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一心将剑横于身前,被雨水泡红的眼渗出张扬的怒气,冷笑数声,“沙卓兄弟,看来你这个一等府卫当得徒有其表啊……居然敢光明正大地要挟主子!怎么,你是连‘忠心’二字怎么写都拎不清么!”

“忠言逆耳,亦是忠!”

沙卓保持五体投地的姿势,冷冰冰道,“大相公曾嘱咐过,府内若有愚忠之人,亦不可长久地伴在大人身侧。若不能时时警示大人,这样的忠仆要再多又有何用?”

“你!”

一心气得快要跳脚,身后的梁蕴品却倏地一笑。

三两句间,这位来势汹汹的府卫不仅要带走自己的外室,便连一心都容不下了……

父亲怎会看中这样的人?是真的担心自己的安全,要派一位六亲不认的阎王来镇宅,还是觉得自己这些年外派做官,与家中疏远了,急于安插人手为他传递消息?

不,父亲总有千般缺点,却不是这样不敞亮的人……梁蕴品头痛欲裂,脑海却在此刻浮起一个阴暗的念头:万一这人在来的路上被幕后之人发现并买通,那么剪除他的左膀右臂,又何尝不是另一局棋?

一股无声的悲哀自梁蕴品心中缓缓升起,他痛苦地察觉到,自天旨降临伊始,自己便如堕深渊,再也无法相信周遭的任何一个人了。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一股熟悉的混沌感自后脊涌上灵台,迅速抢占了每一处清明的角落。

“你要带走他?”

梁蕴品嘴角一勾,露出一个不属于他的,堪称邪性的笑容。

他忽地矮下身子,将怀中人打横抱了起来,迈着稳重的步伐走下台阶,朝内室沁荷居一步步走了过去。

“那便来我的床上夺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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