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18.官人

一心抱着两件外袍,挂着笑眯着眼跟在两个主子后头,时而凑到阿生跟前交头接耳,时而整个人靠在阿生身上,随即收获一个佛山无影脚。

沙卓则领着几个府卫殿后,如同鹰隼般时刻留意着四周的动静。

-“哟,梁大人带人来帮衬咱们啦~新鲜出炉的豆腐面要来一碗吗?”

-“今日用过了,谢谢,生意兴隆。”

-“通判大人又来看咱们啦,还带了个俏生生的哥儿,啧啧,快,二位尝尝我媳妇儿今早给我打的冰豆花,可甜可嫩了!”

-“客气了张大哥,您留着吃,解解暑。”

-“梁大人好!”

-“通判来啦~”

……

行至街市入口,陆宛眉眼微垂,脸上却堆满了笑意,他在马上瞧不分明,总觉得万众瞩目如坐针毡,可现下看到街坊们好奇又和善的眼神,心中压着的大石骤然落了地。

他心知,他们以礼相待不仅仅是看在梁蕴品的,面子上,更是民风开化,自身淳朴所致,心中不由得腾起一股暖意。

“大人职掌州事,刺促不休,却能与襄州百姓闲话家常,水乳交融,足见大人拳拳爱民之心。” 陆宛想着,便把心里话说了出来,“若我朝官员都如大人这般体恤民情,大邹百业昌盛,国富民强,也不过在弹指之间。”

梁蕴品被陆宛夸得脚步一乱,索性停下身,回头定定地看着他。

“大人怎地……这般看着我?”

陆宛还是不习惯与梁蕴品过久地对视,下意识偏开头,却听得梁蕴品短促地笑了声,问他,“说来,你为何还叫我‘大人’?”

“嗯?”

陆宛有些困惑地看向梁蕴品,如桃花般粉嫩的唇翕动两下,却没出声。

梁蕴品视线下移,又盯着他的唇看了一小会儿,突然压低嗓子来了一句,”你若是需要些提醒,那夜你仿佛喊了我一声——梁大哥。”

“……”

陆宛很轻地吸了口凉气,眸中闪过一瞬慌乱,眨眨眼将视线移向他处。

该死,大概是一时烧糊涂了,忘了避嫌。

“你若不想叫那个,也无妨,我也觉得那个生疏了些。”

梁蕴品看着陆宛窘迫的神情,竟暗自露出些许得意,回头看向热闹非凡的街市,“或许……叫‘官人’会不会更顺口些?”

“官……官人?”

“嗯。”

陆宛本是没听清,结结巴巴地重复了一遍,没想到梁蕴品竟脆生生答了,吓得他下意识松开手,似被惊雷重击般愣在原地。

“大人……莫要捉弄我了。”

堪堪缓过神,陆宛颔首垂眸,唇边擦过一抹苦笑,“此乃正室娘子对家中主君的称谓,我怎好逾矩……”

梁蕴品背过手,蜷起空落落的手指,想也知道陆宛此刻的心情,故而并未强求,“那便随你~走吧,咱们进去逛逛。”

“……是。”

陆宛轻轻舒了口气,内心却闪过一瞬失落,他没想到梁蕴品只是同自己玩笑,暗斥自己一惊一乍草木皆兵,走出几步又开始懊恼。

方才如此好的氛围被自己轻易毁去,连梁蕴品的手也不好再握上去了。

想到此处,他眼神一暗,有些沮丧地朝周边瞥去一眼,却意外发现——这竟是通判府东侧五里外的那条街。

他太久没回来了,这条街早已改头换面,与两年前刚落成时截然不同了。

阿生走着走着也觉着眼熟,借着躲开一心的步子连连向前,快步行至陆宛身侧低声道,“少爷,这里是……”

“这就是襄州大名鼎鼎的舒志巷!祁公子与阿生听府里众人提起过,对不对?”

一心像只摆脱不掉的跟屁虫,从阿生身侧猛地蹿了出来,冲俩人笑着眨了眨眼,又被阿生的眼神逼退半步,一抬手指向舒志巷的尽头。

“我听人说,此巷名源于《楚辞》——‘遭周文而舒志’,意在得遇圣明君主,方可舒展志向,是一条寓意很好的街市。”

一心笑得恣意,像只刚睡醒的花豹般精神十足,“咱家大人得空就来这逛,有时小酌抒志趣,有时品茶观众生,实在是——哎哟!”

“实在是惯坏你了。”

梁蕴品不知何时停下步伐,等着三人越过他时用指节猛地叩了叩一心的脑瓜,顺手从一侧牵走了陆宛,将纤长的手指拢了拢,藏进手心里。

“你这么能说会道,何不说说我为何喜欢这条街?”

“嘶——说就说,大人您别小瞧我!”

一心摸着后脑勺,努起嘴道,“小的虽然是鹦鹉学舌,但记性可不差!大人您说过,这巷子原也是条商业街,但早期鱼龙混杂,同其他街市并无差别,直至您上任前,一位来头不明的富户盘下了一整条街,花大心思大功夫改造,才有了今日这般‘乱中有序,百花争艳’的模样,故而叫人流连忘返!小的没记错吧~”

“呵,跟了我这么久,若连这点事都记不住,要你何用?”

梁蕴品瞥了眼满脸不服气的一心,嘴角弧度更大了些,指着前方不远处的几家铺子道,“那你再以这些布坊为例,说说,何为‘乱中有序,百花争艳’?”

“呃,这……”

一心停下步子,转动眼球露出尴尬的神色,一边念叨着“你又没说过我怎么会记得”,一边冲阿生暗暗使了个眼色求助,却见阿生将头撇了过去,活脱脱一副“你看不见我我看不见你”的绝情模样,直教他恨不得将“心碎”写在脸上。

梁蕴品也停下脚,弯眼看着两人互动,目光却不自觉落到陆宛身上,他忽而想到那日,陆宛在自家后院四两拨千斤,将那庄头的骗术步步瓦解,智勇双全刚柔并济的模样,心头骤然涌起一股痒意。

他将人拉到自己跟前,在一心和阿生的吵吵闹闹中放轻语气问,“你从前虽久病家中,但到底是商贾出身,耳濡目染。不如……你来看看?”

见陆宛不解,他又道,“若能拆解舒志巷门庭若市的经营之道,再因地制宜进行调整,使其不耗费大量银钱便可用于其他街市的改造……我同襄州城的百姓,都会感激于你的。”

“……”

陆宛抿了抿唇,头一回感到啼笑皆非。

若他早知道自己对梁蕴品用处甚广,当年就不会在他上任后匆匆离开,哪怕以一个幕僚的身份待在他身旁,只要能每日近距离看着他,自己应当也是知足的。

可天意将他们二人重逢的场合彻底改变,阴差阳错,他成了他的外室,丢了自己的姓名,却拥有了比幕僚更亲近的身份。

陆宛嘴边渐渐浮起一个笑容——也罢,上天若再叫他选一回,他也会选如今这个不明不白的身份,至少他此刻真正拥有着他。

陆宛抬起头,与梁蕴品温柔的目光对上,认真道,“好。为大人分忧,祁璐义不容辞。”

几人拾阶而上,梁蕴品领着陆宛进了第一家布坊。

此布坊名为“云衣坊”,坊中采买布料者不少,有两三位一看便是大户人家的夫人,仆奴丫环们济济一堂,叫为数不多的几位伙计忙得团团转,一时间竟未察觉有人进来。

陆宛扬起头,凝神细细打量着云衣坊两年间的变化,起初他为舒志巷西市这几家布坊定下的目标便是拢住襄州的富户,因而这几家进料成本极高,料子也大多是奢华贵气的款式。

但云衣坊与其他门面略有不同——这是他为梁蕴品的喜好量身定制的,唯一一家花色偏素,但料子极顶的一等布坊,其铺面放眼望去开阔敞亮,气派无双,寥寥货架上整齐摆放着从川峡四路来的上等丝绸,镂金铺翠,光彩夺目。

梁蕴品跟在陆宛身后半步,抿起唇默默注视着他的侧颜,忽觉陆宛认真起来确实同平日里大相径庭。

平日他或笑眼弯弯,或是十分深情地注视着他,又或是在榻上,他在自己的欺负下露出过渴求的,疯狂的,纵容的,甚至溺爱的眼神,却没有一刻像如今这般直白严肃,平和中藏着锐利的光。

“咳咳,这铺子怎么回事,连个接待的伙计都没有。”

眼见几人进店许久还没人招呼,阿生率先耐不住了——此前陆宛忙于打理陆家产业,将舒志巷的一半活计分到了他手中,还手把手教他理账管人,没想到才过半年,自己打理的云衣坊便落得一个“怠慢客人”的坏名声,还是陆宛亲见亲历,真可谓狠狠地下了他的面子。

“来了来了,哎呦可忙死我这把老骨头了,贵客息怒!这阵子店里忙,我刚刚……诶,是梁大人?”

一串连珠炮似的叫唤自身后响起,众人纷纷回头,梁蕴品的目光与云娘对上,嘴角浮起一个疏离而不失礼节的笑,“是我,叨扰云掌柜了。”

“哎呦!瞧您说的!”云娘一拍大腿,歉疚的神色瞬间转为谄媚,“什么风把大人您吹过来了?您想要什么,托人来喊我一声,我给您送上门就是了,天气热,您何苦走这一遭~”

“今日休沐,出来走走,顺便过来瞧些新料子,给我家这位做几身新衣服。”

梁蕴品这话说得稀松平常,却叫在场众人纷纷惊掉了下巴,陆宛猛然抬头看向梁蕴品,却只能从侧后方穿过颈间窥见他棱角分明的下颌,与上方嘴角若隐若现的一抹微笑。

“哟!梁大人成亲了?什么时候的事啊,恭喜恭喜!”

云娘忙不迭道喜,却听梁蕴品笑笑说,“尚未成亲,等有好消息,一定请你吃酒。”

“啊?那‘家里这位’是……”

云娘瞪大双眼,这才瞧见梁蕴品高大的身影后,还藏着一位贵气逼人,风姿玉骨的公子,她登时反应过来——“家里那位”不是旁人,正是传闻中,梁大人金屋藏娇的那位外室!

可这外室看着,怎么有些眼熟呢……

云娘尴尬地谄笑着,朝前走了数步,终于绕开面如罗刹的府卫,得见那外室的全副面孔,可只消一眼她便愣住了,眼底一点一点涌现出惊喜之情。

他是……

“小东——”

“家”字尚未出口,便见得那眉目如画的男子眸间骤然闪过一瞬不悦,春风和煦顷刻化为刺骨之寒,自云娘脊背寸寸升起,不消一会儿便爬遍了她的四肢,叫她如坠冰谷。

“小东……什么?”

梁蕴品笑意不减,视线在陆宛和云娘间打了个来回,“云掌柜同我家这位,难道有什么渊源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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