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长老便是那位影阁里还算得上正直的长老,自从君九倾离开影阁时便是委任他来处理影阁大部分的日常事务,他先前的工作态度与成效倒还算不错,只是为何现在出了点事便想让甲子快马加鞭地赶回去?
君九倾这个疑惑刚在脑中成型,便忽然记起之前怕露馅而悄悄恶补过的影阁制度,新章里边就有几条严令禁止越级指派事务的章程。
往简单来讲,便是苏长老无法命令比自己高品级的影卫前去救场。
就算是往后哪日苏长老被他人劫持生死攸关了,倘若没有更高品级的人出示召遣令,在场的高阶影卫便只能原地待命,等着与苏长老职阶同品级或是更低一级的影卫前去营救。
十余年前君陌离野心极大,妄图自己掌权,上位时便不顾他人反对以强硬手段改了大半的阁内章程,畏于强权,众长老便也只能打碎了牙往肚里咽默许了君陌离的行为。
后来君陌离身死君九倾闭关,那沉甸甸的实权便落到了六位长老的手里,转眼间便被瓜分了个干净。
可当权力在手,谁又会去废除那几条对自己有利的章程呢?
这些章程便一直未改,直到君九倾……君九倾他只是囫囵吞枣地背了一遍阁内章程,还以为这些章程都挺正常的呢,自己又懒,便没去管。
现在改也来不及了,君九倾正想开口明日他们便原路返回,甲子便打断了他:“明日一早属下便驾马赶回沃南,调任过来的影卫已经安排妥当,明日便会到,待此事解决后属下再同您于京城汇合。”
君九倾莫名不悦道:“那要多久?”
“还请您放心,一个半月足矣。”
君九倾闻言也不好再说什么,他总不能说返魂草只是他因为想偷溜出来随口说着玩而已的吧,反正也就一个多月的时间而已,便点头算是同意了。
甲子搭在大腿上的手指抠了抠掌下的布料,垂眸应了声。
君九倾从袖中掏出一卷银票递了过去:“我也没什么东西好给的,这些银子便当作是路上盘缠吧,还有几套之前帮你相中的新衣服我放在房间里面了,待会就拿给你试试,事情解决后记得给我传个信……”
甲子听着君九倾事无巨细地唠叨着,喉结无意识地滑动了动。
“明日早上我就不去送你了,今天太累了,我想好好休息一下……”君九倾自顾自地道,没再去看他,起了身抬脚向内室里走。
“我先去帮你把衣物拣出来。”
见君九倾进了房间,甲子右手捏紧茶杯,杯里的热气随着风向上飘荡,最终消散在空中。
他垂着头,眸中的情绪看不真切,整个人沉浸在压抑的气息中,令人感觉莫名的孤寂……
他并没有等到明天早上,只是在确认君九倾熟睡之后,便悄悄地翻窗消失在了夜色中。
他知道君九倾的习惯,只要是睡着了,无论什么声音都吵不醒他。但他未成想的是,在他走后没多久,君九倾被一场噩梦惊醒。
那梦里的景象一片漆黑,只有厚重鲜血的腥气与嘲弄骂声在空间里重叠充斥,随后是督察处敷衍的回应、雨夜的呜咽、无措的怒吼,再然后便是带着淫.欲的邪笑、刀锋刺入血肉的厉声、畏惧的求饶与手铐锁住的轻响。
而终局的,是一声震耳欲聋的枪响……
君九倾猛的从梦中惊醒,轻薄的亵衣下满身冷汗,他手脚有些发软,只能颤颤巍巍地从床上爬起来,随手摸了把汗涔涔的后背,想着起身去换套衣裳。
走出内室才想起来茶具忘了收拾,几步走到桌前,里边的茶水早已失了温度,君九倾将余茶倒去,抬头望了眼甲子不久前还坐着的位子,便莫名心生了想去隔壁看一眼的奇怪想法。
将茶杯洗净放好,他推开了客房的房门,眼见走廊里一片漆黑,耳听楼下的大堂还听见有响动,应当是哪位客人禁不住雨夜的无聊,又拉上友人跑去饮酒划拳。
君九倾轻手轻脚走到隔壁,抬手叩了叩那扇薄薄的木门。
等了许久屋里也没传来响动,许是里边的甲子已经睡熟了,君九倾如此想到,扰人清梦是不礼貌的行为,他应该转身回房睡觉了。
可心里莫名响起一道相反的声音让他再去重新敲几次门,或是使用一些小技巧进去直接看看……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今日的甲子有些不对劲,无论是他对上自己视线时不小心透露出的异样情绪,还是在吃饭饮茶时心不在焉的状态。
鬼使神差地,君九倾抬起手附上了那扇冰凉且粗糙的门页,令人意外,房门并没有上锁。
轻轻一推,只听微小的吱呀一声,黑漆漆的房间便完全同走廊连为一体。
屋子里没人。
君九倾心往下一坠,抬脚走进去,将这并不大的房间从头到尾转了个遍,最终停在了内室卧房旁的窗前。
君九倾推开窗,月光便争先恐后涌了进来,照得这屋内又多了几分冷清。
借着光亮,君九倾才有机会看清楚屋子的布置,不同于他房间里的杂物随手乱摆乱放,这房间整齐如新,空空落落地,就好像根本没人住过一样。
意料之外,却又好似意料之中,甲子今日的状态的确有些不正常。君九倾心里思绪万千,甲子他会去哪?又为何会撒谎?
君九倾百思不得其解,从初见到如今,在他认知里,自家这位统兵阁统领多少有些木讷、长相星眉剑目、性格虽说沉默寡言、但可能碍于两人之间上司与下属的关系,就算自己再怎么不着调地逗弄他,也算得上是听话。
难不成是真的受不了他才连夜跑了吧?君九倾轻蹙起眉,而后瞬间便将这个猜测逐出脑海。
检查了窗框,又往窗外眺望了番,君九倾没发现什么别的痕迹,正打算收回视线,眼尖的君九倾在楼下的院子里看到了一件熟悉的物什。
是不久前他赠给甲子的那只玉簪。
君九倾从窗口一跃而下,稳稳地落到地面,而后将那只污浊的簪子捡起。
用衣袖仔细地将其擦干净,他握紧手中冰凉的簪子低语道:“为何会出现在这?”
三两下翻回屋子,君九倾在屋子里又转了几圈,却找不到丝毫线索了,他只能叹了一声将窗页合上,正想打道回府,却在转身时不慎碰到了桌角。
桌上立着的灯台被撞得左右摇晃,最终重心不稳地倒在了桌上。
君九倾暗骂自己笨手笨脚,伸手想将灯台扶起,却在看到打翻的灯油浸润的黑色纸灰后微怔……
他思绪飞转,脑子里忽然生出一个荒谬的想法,连忙从光屏里找出线索修复这个功能,而后在光屏上朝着桌上的纸灰填入修补所需的墨水与纸张,不过半盏茶,一张泛着墨香的崭新纸页便替代了之前那小捧纸灰。
君九倾将纸拾起,他本以为只是胡长老连夜送过来的密信,可越往下看他却越觉得心惊。
这是一封不属于影阁的密信。
前礼部尚书王实入狱后并非死于积劳成疾的心疾,竟是在白日里被人活生生吓死的。
而令他被捕入狱的罪魁祸首,锦衣卫于他书房中搜出的贪墨假账,从放出风声、扩大舆论开始,一直到之后搜集证据、缉拿归案,皆是远在沃南正陪着他游山玩水的甲子布下的暗局。
刑部侍郎温有林半月前出游惨死于乱匪刀下、京城城门前挖出胸前刻着极凶卦象的无首男尸……亦是甲子所为。
还有三年前统领西南十万大军的大将军陈复“寿终正寝”的隐情……
纸面上短短几行字,随便哪句都能在外边掀起轩然大波。
可他为何要这样做?动机是何?
君九倾忍不住将信又读了几遍,而后嘴里念念叨叨。
“少主……少主……”
他并没有原身的记忆,甲子究竟什么时候来的影阁,所谋何物,真实身份又是谁,自己一概不知。
刚穿来时生怕被查出端倪,就连原身名字与身世细节也是他费尽心思旁敲侧击问来的,就怕被发现他不是真正的君九倾后被当成妖物架在火上烤。
君九倾平复了会儿呼吸,正想找找信上还有没有其他线索,才发现原来背面也写着东西。
他低声将其上的字念出来:“如今世道当乱,计划初成,影阁阁主君九倾为局中定胜杀子,需多加照看,待利用完毕后……”
君九倾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寒气直挺挺堵在咽喉,指尖紧紧捏着纸页,周身冷得泛起阵阵麻意,那余下的语句竟怎么也读不出声了。
他只是棋子……
君九倾难以置信地反复阅读,试图在这不长的字里行间中找出一丝玩笑的痕迹,半分误会的可能。
然而,并没有……
君九倾恍惚地拖着骤然失力的身子回到自己房间,屋内漆黑一片,只有窗外洒进的朦胧月光,为他披上一层淡淡的银纱。
他苦涩地轻嘲出声,声音失去了往日的温润,只剩失落与悲凉,望着空处低声喃喃:“难道真是我自作多情?”
他还清晰地记得,找到簪子时上面沾满的泥土,正如他此刻的心,狠狠摔在了泥里,污浊不堪。
君九倾想到这里,才慢慢回过神来。
手里的白玉簪温润通透,还带着丝丝暖意。
楼下还未熄灯,应当是顾延他们还没处理完,君九倾听着楼下传来的响声,疲惫地合上眼睑。
事情怎变化成了这般?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4章 其二十四·寒帐人离念想生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