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回到李淮在宫外的府第时,夜色已然深沉,天空如同被一块巨大的幕布笼罩,不见一丝光亮。
府门前悬挂的灯笼在呼啸的风中被吹得止不住地摇晃,昏黄的火光摇曳不定,照得地上的人影也跟着晃晃悠悠。
李淮与君九倾走入府内,狂躁的风声在耳边呼啸,吹动衣袍,将他们在车厢中留存的温暖悉数卷走。
快步穿过前院门,二人走进厅堂,候在门旁的成虹赶快将门重新合上,把怒号的寒风隔绝在门外。
二人这才舒缓了神色,缓缓落座。
成虹接过他们解下的披风,仔细地折好后再放置一旁,管家手脚麻利地端来热茶,放到他们手边。
李淮端起茶杯,饮下半杯热茶,微蹙的眉头总算舒展开来。
这天可真是冷得出奇,明明还未落雪,那凌冽的寒风就已经像冰刀一般,刮得人的脸颊阵阵生疼。
“王叔,晚饭好了吗?”
被唤作王叔的管家始终候在李淮身侧,闻言道:“回殿下,由于不知您何时回府,我只叫灶房预先处理好了食材,如今已在加紧准备,估摸着再过一盏茶的时间便能呈上饭菜了。”
李淮问:“今晚吃什么?”
王叔回道:“清炖小排、芙蓉鸡片、鲍汁鹿筋、茶汤竹荪、如意素烩。”
“灶房里可还有豆沙?”
“有的。”
李淮心血来潮,忽然萌生出要给君九倾亲自做道菜露一手的想法,他忽然起身,对上对方投来的疑惑目光,温声解释道:“我去灶房瞧瞧,催促一番。君兄若闲着无聊,可在府中四处转转。”
君九倾应承下来,李淮于是便与王叔一同离开了厅堂。
二人迈着步子朝着灶房走去,王叔朝着李淮开口道:“殿下,有一事忘了告诉您,夏公子方才来过。”
李淮微讶,问道:“何时的事?”
“就在一个时辰前,他得知您去了鹿衔寺,便未在府中久等,说是待殿下您回来之后他再过来,有事相议。”
“夏兄来后同我说一声。”
“好。”
另一边,君九倾不紧不慢地将第三杯热茶饮尽,他闲着无事,已将厅堂里的各种摆设看了个遍。
君九倾又静静地干坐了一会儿,忽然觉得下腹有些微发胀,许是茶水喝多了。
他轻咳一声,朝站在角落侯着的成虹开口问道:“不知茅厕在何处?”
成虹一听,赶忙上前。
成虹本想亲自带君九倾去,但君九倾却摆了摆手,示意不必,他便只好细细指了茅厕的方向,细致至极,唯恐对方有所误解。
君九倾道了谢,顺着成虹所指的方向走去,他穿过连廊,再绕过一个小巧的花园,便在角落里找到了成虹所指的茅厕。
解决内急后,君九倾满身舒畅,他理了理衣衫,缓缓往回走。
可当走到花园外时,君九倾的视线不经意间掠过花园,却瞧见花园中站着一位身着墨衣的男子。
对方背向于他,抬首望着漆黑的天幕,也不知是何缘故,那背影瞧着格外眼熟,令他不禁顿住脚步。
君九倾定了定心神,不自觉地向前靠近两步,想要瞧得更真切些。
对方似是有所察觉,微微侧过身,露出脸上的玄铁面具。
那玄铁面具遮住了大半张面容,可当君九倾的目光与对方那双深邃如墨的眸子所相对时,他猛地一怔。
那双眼眸是如此的熟悉。
心犹如沉入了一汪深不见底的寒潭,瞬间将他的胸腔冰封,涌起难捱、麻木刺骨的疼。
寒风似刀,刮得更甚……
鼻尖忽然一凉,君九倾下意识地抬手碰触,只摸到了些许的水渍。
他不禁抬首看向天空。
如棉絮般的点点纯白,自阴沉灰暗的天穹幽幽飘下,落在屋檐、落在地面、落在对方发顶。
怪不得觉着这么冷,原是下雪了啊……
君九倾只觉自己的双腿像是被坚冰死死封住一般,僵在原地,丝毫动弹不得。
他的眸底充斥着难以置信的情绪,嗓子忽然间像是哑了一般,一个字音也吐不出来。
在这寂静得近乎压抑的氛围之中,对方率先开了口:“阁下可还好?”
对方的声线是君九倾陌生的冷漠与低沉,他将目光紧紧锁在对方脸上的玄铁面具,思绪纷乱。
君九倾喉咙动了动,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其中带着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无事,只是被这忽如其来的风雪惊讶到了,一时有些恍惚。”
“初雪寒重,阁下若是不想受寒着凉,还是尽快回屋子里去为宜。”
君九倾微微颔首,目光却仍旧停留在对方身上,似有千言万语哽在心头。
他想问对方为何会出现在李淮府上;想问在来福客栈时,灯台中那焚去的密信是真是假;还想问在对方眼中,自己的利用价值究竟是何?
可话临到嘴边,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对方的这幅反应,分明就是全然不识得他,就仿佛真的是自己走眼认错了人,将满心的情绪全部倾注到了陌生人身上。
雪花落到肩头,寒意渐渐渗透衣衫,君九倾却似浑然不觉。
他竭力提起镇定,努力让自己的情绪平复下来。
君九倾唇角勾起一抹生硬的弧度,带着十足的礼数,恭敬地询问道:“不知尊驾该如何称呼?”
对方神色如常,语气平静,只沉声吐出两字:“夏重。”
夏重……吗?
院子雪势渐大,片片雪花就如鹅毛般纷纷扬扬地落下,顷刻间就给整座院子都披上了一层仿若丝绸的银白。
二人回到廊下,夏辉仿佛未闻这呼啸的风雪,也未觉身旁之人的存在,一路缄默无言,迈着沉稳的步伐,朝厅堂的方向走去。
君九倾静静跟在他的身后,目光紧紧黏在对方的背影上,神色复杂。
他想起李淮所说的话。
六年前,眼前这人于雾云湖救起不慎落水的李淮,之后,李淮便将他视为恩人与挚友,二人的关系甚密。
不是亲兄,胜似亲兄。
君九倾紧抿起唇。
北方一向乃黎晓所管辖之地,甲子身为统兵阁统领,辖域为沃南所在的南方,若非重大任务,甲子是不会离开南方的。
如此一想,岂不表明,对方从六年前就有所筹谋了么?
而李淮又是否知情?
在君九倾满心的思绪翻涌之际,二人已经回到厅堂,当门被推开,映入眼帘是李淮坐在桌前的身影。
他单手托腮,撑着脑袋,目光些微迷离,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也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桌上已经摆满了丰盛的菜肴,散发着阵阵诱人的香气,应该才端上没多久,腾腾热气在空气中氤氲。
李淮听到动静抬眸,见是夏辉,他的眼中闪过一抹亮色,惊喜道:“夏兄快坐!”
说完,他赶忙起身相迎,这时才看见走在夏辉身后的君九倾。
“君兄!”
他走到二人近前,满脸笑意地相互介绍。
“君兄,这位便是我时常同你提起的那位夏重,文韬武略,甚是了得。”
“夏兄,这位便是大名鼎鼎的影阁阁主君九倾,在江湖上那可是威名远扬的人物!”
君九倾在心底暗自腹诽,威名远扬?
是臭名昭著才对吧。
君九倾含笑道:“不瞒阿淮,方才我已与夏兄台攀谈了几句。”
李淮微微一怔,随后爽朗笑出声道:“这倒是巧了,看来你们二人缘分匪浅呐!”
孽缘罢了。
李淮邀君九倾入座,说道:“君兄,先吃饭吧,不然菜就凉了。”
君九倾依言落座,然而却看到夏辉仍站立在原地,不禁心生疑惑开口问道:“夏兄台不坐下吗?”
夏辉回答道:“我来时便已吃过,你们二人安心享用便是。”
“李淮,我在书房等你。”
李淮似乎对此习以为常,随口应了一声,而后目送夏辉转身离去。
他见君九倾的视线仍锁在夏辉背影之上,赶忙解释道:“夏兄向来便是这般性子,但其为人正直,还望君兄莫要怪罪。”
君九倾收回目光,神色不明,只轻轻摇了摇头道:“无妨,只是觉着夏兄台颇为神秘,面上怎地还扣着一幅玄铁面具?”
李淮道:“夏兄曾说是因仇家追杀,不得已而为,京城暗中的眼线太多,遮掩面容实乃无奈之举,就连我也仅仅见过夏兄摘下面具几次。”
君九倾若有所思地挑眉道:“倒是有故事。”
“好了,先不聊这些,用饭吧。”
李淮点了点头,执起木箸,满心期待地看向君九倾,笑嘻嘻地说道:“这桌上有一道菜是我亲手做的,君兄不妨猜猜看是哪一道?”
君九倾一眼扫过桌上的菜肴,随即便断言道:“我手边的这一碗,豆沙酒酿小圆子。”
李淮惊讶道:“你怎么猜到的。”
君九倾只觉此刻的对方傻乎乎的,笑着解释道:“饭前你自己说的,问王叔灶房里还有没有豆沙。”
“这你都听到了!”
“我耳力向来不错。”
君九倾尝了一口小圆子,点头赞赏道:“味道不错,没想到三皇子还有这般精湛的手艺。”
李淮得意地扬起嘴角:“那是自然,我可是下了一番功夫的。”
两人边吃边聊,气氛融洽。
饭毕,李淮起身理了理衣衫,去书房找夏辉了。
待李淮回来时,外头的雪愈发大了,厚厚的积雪已到脚脖深,马车难行,李淮便提议君九倾今夜在此住下。
“如此,那便叨扰阿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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