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视频中,段璟娘表示,已经派信使将信加急送出,估计不日就会递送到云老将军手中。
而对于信的内容,她却并未发表任何意见。
云归见此,缓缓地展平了眉头。
显然,并无旁人拆阅过那封信。
不然,视频里的段璟娘,一定会对信中内容做出一些反应。
这封信,云归以油纸裹住,以火漆封口,信纸还用了特殊折法,不熟悉的人拆开,难免会留下指甲掐痕——这整套流程,都是军情秘要的待遇。
段璟娘和云松之成婚多年,对于军中事务也略有知详。
所以,被云归如此郑重其事对待的信件,夫妇二人都不会擅自拆阅。
在云归按照特殊手法折叠信纸时,曾和系统有过一段交谈。
系统问她:“如果有人拆了信,会怎么样?”
云归不假思索:“那就算泄露军机,应该按军法处置。”
基于直到现代社会,都有父母偷偷查看儿女的日记、手机、朋友圈。系统想了想,提出一个听起来对人性非常不信任的假设。
“那如果拆信的人,是您的父母亲人呢?”
云归连眼皮都没眨一下:“我朝以孝治天下。”
“……所以?”
“所以我无权处置此事。但我可以把我自己交出去以身代罪,还是按军法处置。”
系统听了,本应该被这种严谨的精神打动。
但想想那封信的具体内容……
它实在难以描述,自己此刻究竟是什么心情。
出于对宿主家人的人道主义关怀,系统只能旁侧敲击地问上一句。
“您的祖父……他没有心脏病史吧?”
*
数日之后,这封按照军中急报规格发出的信件,终于落到了云老将军手里。
云封疆卸去火漆,拆开油纸,还不等把信件展开铺平,就被上面熟悉的字迹惊得眉头一跳。
这一手字、这熟悉的语气……
难道说,这是大战之前,柔止留在世上的绝笔吗?
除了最初的微微失态,老将军脸上再没有浮现任何表情。
他连每一根苍白的须髯都像是铁水浇灌,一大把胡须末端颤也没颤一下,只是无言地翻阅了整篇信笺。
按照柔止过往的习惯,第一页家书,通常是对家人的问候。
这封信……亦是如此。
在信件里,云归关心云老将军身体可好,并且挨个询问伯伯们的近况。
在信中,她熟练地提及了几件只有家人才知道的小事,为这封信的出品人提供了有力的担保。
柔止还顺便交代,云昂小将军已经抵达暨云城,请祖父放心,段夫人一定会替云昂寻觅一门好亲事的……
嗯?柔止怎么会得知昂儿的近况?
他派云昂去相助云松之,不正是为了补云归的缺吗?
老将军炯炯的目光,忽地如划破夜空的霹雳般一闪,牢牢地聚焦在最后一行字上。
他急匆匆翻到下一页,却见云归话锋一转,非常自然地提起了暨云城的水镜之事。
对于她自己的情况,云归却是只字未提。
天上水镜的流言,毕竟和自己小儿子息息相关,云封疆自然早就听说过传闻。
但他现在最想知道的,并不是什么水镜,而是一手养大的孙女,原来还好端端地活着,而且还能给自己写信?
难道柔止当初只是重伤未死?
那按理来说,上回传来的家书里,该添一笔“柔止已经伤愈”的絮语啊。
不过,在这个时代,如果不是派遣专门的信使,家书中途寄丢了,也是很正常的事。
因此,云封疆眉心只是聚起了一瞬,就缓缓展平,自行代入了当下常有的“信被寄丢”的情况。
目光匆匆一扫,云老将军发现,柔止足足用了整整一页半的内容,大书特书水镜之事,比前面对家人的问候还要多上半页。
这面在流言之中,已经成为神话志异的天上水镜,在她笔下严谨得像是一篇上表奏疏。
甚至无需很强的政治敏感性,只要对云归的性格略有了解,就能体察到其中的微妙之处。
这表明,云归在非常用力、非常大声、非常郑重地提出警示。
云封疆觉得,如果柔止现在就站在自己面前,小孙女儿甚至会一边有节奏地敲着鸣金收兵的铜钲,一边强调她说的都是真的。
洋洋洒洒写了一页半多的水镜,这孩子仿佛仍然意犹未尽。
于是,她在信里表示,自己一同寄出了暨云城本地的县志记录(打印版),老将军若是不信,可以根据县志内容逐字对照啊!
云封疆:“……”
他暂时没读懂,“打印版”三字是什么意思。
但他忽然想到,信使寄过来的,并非是一封薄薄的信件,而是一个很有分量的包裹。
刚才,云封疆直接取了最上面的信。他现在才知道,原来信下面压着的那叠纸,都是暨云城的县志。
捻了捻信纸,云封疆发现之后还有两页。
按照云归的小习惯,柔止一般会把最重要的事,放在结尾来说。
云封疆未经思索,直接把信纸翻到最后一页。
这一页,云归语气一转,从普通的平实文字,直接改为军中暗语写就。
只见她原就锐气的字迹,此时凌厉到近乎破纸而出,配上那寥寥几字的真实含义,宛如水落石出,图穷匕见!
云归如此直白地劈面问道:云州重地,君何不揽之?
饶是以云老将军的毕生沉稳,此时竟也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一弹指之后,云老将军的目光重新移动。
等一下……他确实只跳过了一页信件没错吧。
怎么孙女的这个留言,好像他一闭眼睛,就整整跳过了一辈子似的???
还有,他手里确实有兵不假。
但那么大的云州,说揽就揽吗?
不提最重要的法理性问题——现在的云州,可是有个名正言顺、德高望重的州牧长官的!
***
“在历史上,云州牧过世得太突然了。”
在对面那道清癯身影的注视下,云归缓缓抛出这个话题。
她正端坐在牧教授的书房里,面前铺开的,是一卷《恒史》随书附赠的恒朝大地图。
老教授显然很喜欢这个好学的“后辈”。
他把自己刚泡好的岩茶倒给云归一杯,让她尝尝今年的新茶香不香,还乐呵呵地抱给小姑娘一堆外国巧克力。
听见云归提起的话题,再联系交谈的上下文,牧教授自然而然地对照上了这段历史。
升平十三年的时候,当时的云州牧还好好的,人很健康,甚至还能参与冬猎。
但十四年刚开春,这位州牧就因急病去世。
从发病到咽气,一共只过去寥寥数日。
可以说,云州牧的死亡,让许多人都猝不及防。
牧教授沉吟了一下,结合史料,给出了一个非常客观的分析。
“按照记载,云州牧是因风寒过世的。但从病情表现上来看……高烧、发冷、起皮疹。按照现代医学,我有个大胆推测,云州牧可能患上了急性败血病。”
说话时,牧教授的语气很放松,看着小姑娘的眼神里还带着几分慈爱的笑意。
对于这个知书达理、学识渊博的小丫头,他不是一般的看好。
云归一边点头假意附和,一边快速调用系统,脑内搜索“败血病”是什么。
谁能想到呢——所有你看到的宠辱不惊,只是因为自带了脑内搜索引擎。
“不过。”云归真情实感地感慨道,“云州牧过世的这个时间点,真是太寸了。”
“是啊,升平十三年冬,这是个重要的历史节点。”
联想到之后发生的一系列相关事件,牧教授缓缓呷了一口茶:“云州之乱,就是自此而起啊。”
***
补上中间页码的云封疆,陷入了沉思。
老将军一辈子横刀跃马四十多年,敢摸着花白的胡子放言,老夫这辈子什么事都见过。
……不,现在碰上的这件事,他还真没见过。
之前被他跳过的那页信纸里,内容也很重要。
柔止在信中暗示他,不日边城上空,也将浮现一面水镜,望老将军放出风声,早做准备。
她还在信中明示他,只要水镜一到,八千把精钢长刀、一千套精钢盔甲,还有重要的弩./机部件的补给,也会一同送到。
这甚至只是第一批装备,往后还会有其他的。
作为凭证,小包裹里除了县志,还特意夹了几片精钢甲片、几枚精钢箭头。
老将军见多识广,可以拿去验证一下,军中铁匠打不打得出这样精纯的白钢?
如果按照正常的阅读顺序,云封疆会在检视完装备清单以后,自然而然地过渡到信件末尾。
这样,云归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提出那个问题:
您看,已经有了这么多本钱,您要不要在云州干上一票?
可以说,这封信言辞恳切。从细节,到局部,再到整体,是一封非常合格的半年计划、建设纲要。
但现在,由于自己剧透的坏习惯,云封疆被提前吓了一跳。
云封疆:“……”
怎么说呢,他当下的心情就是微妙,十分微妙。
有一种自己十几年来,亲手养大的孩子,其实不是个人类,是个钢铁高炉。吃的是煤,吐出来的是精加工部件的感觉……
闭了闭眼,云封疆把脑海里强烈的画面感驱散,又将信从头到尾地看了一遍。
这一次,遍布信件细节里的“不对劲儿”感,再也掩藏不住。
比如说,柔止这一次的信,全篇上下不曾出现“祖父”二字,一律以“老将军”代之。
同理,她称呼段璟娘为“段夫人”,称呼三堂哥云昂为“云小将军”。
甚至在结尾的落款上,标注的既不是大名“孙女云归”,也不是家书会写的“云柔止”,而是“异乡客”三个字。
云封疆一生杀贼无数,从未信过鬼神之说。
就连那水镜传闻入耳时,老将军都只是嗤之以鼻。
然而今天,他坐在艳阳高照的夏日热浪里,手捧着一封寄来的家书,抖抖信纸,恍然中好像看见了小孙女儿的音容笑貌,在他面前飘啊飘……
云封疆:“……”
一般来说,一位戎马半生的老将军,是很难被说服的。
在不能见面,只能用文字作为载体的情况下,说服的有力程度更是要减损许多。
这样一位老将军,他在战场上、刀锋下、血和火的历练中,早已磨练出一身属于自己的人生哲学,还有一颗不会轻易被左右的心。
特别是在面对自己的儿孙辈时,老将军有着天生的说一不二的权威。
……但这封信要是从阎罗殿里寄出来的,那就另说了。
从包裹里拆出随信附赠的甲片和箭头,简单验证了一下两者的强度。把这几件物事托在掌心,云封疆不言不语,严肃谨慎地思考起一个问题。
八千把长刀,一千套甲。
——他养出的好孙女,是刚在地府刚打过一仗,把阴兵都给扒了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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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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