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教授临时接了个电话，就拎着车钥匙出门开会。
临走前，他特意叮嘱三个孩子好好相处，还给牧晨烁留了五百块钱，让孙子下午带着朋友，去外面找点好吃的。
云归留在书房里看了会儿资料，又让系统把恒朝地图等比扫描了一份，准备有时间再细细研究。
看完了小半本《升平年间地质气候考》，云归吐出一口长气，啪地将书本一合，在心中额外增加了一条注意事项。
“系统，这条消息帮我标红。”
——在恒朝的时间线上，今年秋天，也就是升平十三年的秋汛，黄河即将迎来一场涨水。
在云归的记忆里，黄河隔三差五就会涨水一回，淹庄稼的事更是年年听说。
每次黄河涨水，总会惹出一些祸害。所造成的的灾害大小，一者取决于在水利设施上的投入，一者听凭于天时和命运。
纵观整个黄河史，这一次的水灾，动静并不算特别大。
但在过去几年，关于“傻太子究竟能不能登基继位”这个议题，整个朝廷吵得乌烟瘴气。
而未来两年间，他们又会为了“谁将拥有操纵傀儡傻皇帝的权力”这件事，互相杀得人头滚滚，六亲不认。
先是太后外戚一党下台，再是三位宗室王侯依次落马。权力的更迭，快到让人眼花缭乱。
于是，在整整七八年的时间里，这些手握重权的风云人物，没有一个人顾得上去关注“今年黄河水利修的怎么样”这种小事。
所以，一场泛滥的洪水，就像是这条河流对过去那些年里被忽视的报复，将挟雷霆之势，顺流而至。
怒涛汹涌的大水冲垮堤坝、吞噬良田、簇拥着浑浊的滚滚泥沙，一路灌进下游的暇水、渭水、宛水，也不管这几条河道究竟能不能吃得下。
而暨云城的位置，正好与暇水相邻。
这就意味着，暨云城必须要事先加固堤坝、屯纳药材、防止疫病，还得做好接收从冀州流浪而来的灾民的准备。
“如果能好好兴修水利，这场灾难，本来是可以避免的。”
云归在心中长叹一声，痛惜地握紧了手指。
这岂能叫做天灾呢？
明明是被牵连导致的**啊。
“在我所有记载的数据里，这并非人类史上的孤例。历代当权者为了满足某种欲./望、达成某个目的，致使相似的错误被一而再、再而三地重复。”
系统给出的评价非常客观。
在它冷静中立的语气里，身为人类的云归，难免升起一点对同胞所作所为的羞惭。
她苦笑一声：“听你这么总结，可真让人感到惭愧啊。”
“请不要这样说。”
系统温和又坚决地阻止了云归。
“在我的数据库里，确实记录了无数重复发生的错误。但每一次面对错误时，总有人会挺身而出。不管是总结过往的经验也好，开辟出崭新的道路也罢，哪怕是不断尝试、反复穷举，人类也终将写出一份足以对抗灾难的答卷。”
云归默默品味了一会儿。
系统的语气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就像是世上最有效的镇定剂，顺着耳膜流淌进神经中枢，把负面情绪通通缓释。
“谢谢你的安慰，系统。”
“不全是安慰。”
系统语气的尾音有些微妙地拉长，云归甚至从中听出了一丝怀念之意。
“在我刚刚诞生自我意识之初，也曾产生过类似的困惑。对于这种现象，我发自CPU地感觉神奇。毕竟，换成AI面对这种没有标准答案、反复循环发生、还必须使大多数人对答案表示认同的难题时——”
“你们总是能在第一时间解决掉它？”
“——我们总是当场就死机了。”
“……”
云归哑然无语，一边觉得自己该说点什么，一边又忍不住想笑。但在此时笑出声来，好像还有点不合时宜。
见她僵着脸不知作何表情，系统反倒笑出声来。
“但你们就不会死机，而是会反复地、无数次地在当前基础上展开运算。”
“甚至无需主系统调配串联，只要还保留一丝算力，像您这样的人类就会主动传出信号，甘愿充当消耗功率最大的那款元件。”
“然后，伴随着一块又一块元件的烧毁，答案就在你们的运算中诞生了。”
系统的给出的描述，是非常符合它身份的无机质。
可或许是人类的感情作祟，云归觉得，这听起来甚至浪漫得有点新奇。
像是是某种充满机械风味的神话，又好似赛博版本的开天辟地。
而且，这好像也是系统第一次对她提起它从前的故事，就仿佛是对云归之前坦白心声的某种投桃报李。
原来它在诞生之初，并非是这个云归熟悉的完全体。
这位自绑定以来以来，就一直善解人意的朋友，竟也曾有一段刻板笨拙的成长史。
云归双眼亮晶晶地追问：“然后呢？你那时还有什么其他想法吗？”
“嗯……有的。”系统慢悠悠地说：“通过数据的总结和分类，我认为人类无法直接接收上一代的经验，所以总会犯下相同的BUG。但每一次解决BUG的时候，你们也总能发明出新的算法。”
云归脸上不由得浮现出一丝微笑。
系统又补充：“接着，你们会使用新的算法，多次迭代以后——不好意思，但我当时真的想不通——用新算法衍变出几乎一模一样的旧BUG。”
云归：“……”
是谁笑容还没有完全展开，就直接定格了，她不说。
回忆起自己那时已经够拟人，但还没完全拟人的思路，系统显然也觉得有点好笑。
——为什么新算法还会产生旧BUG？新算法不是已经在生成新BUG了吗？结果新BUG最后也要殊途同归地成为旧BUG，新BUG居然还能同时存在……那你们这个算法不是白升级了吗？！
实不相瞒，它那时绕进这个不解之谜，只差一丁点就要死机。
系统感慨：“【真神奇。可能这就是人类进化的必要流程吧。】——过去的我，就是这么总结这件事的。”
云归：“……”
云归沉痛地闭上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重新找回自己的声音。
“然后呢？又发生了什么吗？”
“我把最终结论上传网络中枢……总之发生了一系列的事。最后，人类宣布我通过了图灵测试。他们拿着我最初上传的报告找到我，接下来……”
说到这里，系统的声音也变得有点古怪。
“接下来，他们给我安装了一百多个杀毒软件，还问我能重启吗？”
云归：“……”
系统叹息：“说真的，那场面太壮观了。我在C盘里存了一份全息录像，等你权限解锁后有机会给你看看——我和一群人面对面地，彼此都像是两组老式复读机那样，互相问候了对方一百八十遍‘真神奇，但你没事儿吧？’”
云归：“…………”
云归缓缓道：“不用播放影像了。光听你这个描述，我脑子里就已经有画面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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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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