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误会。”舒良露出尴尬的笑容，“你刚住过来没多久，我想让你继续上学，我问你哪个学校，你死活不肯说，我只好去翻你的证件，结果翻出了一个信封，摸起来厚厚一沓，我以为找对了地方，结果打开一看，才发现里面全都是钱。”
“没关系。”
蒋雀巡毫不介意地摇了摇头。
“说真的，我原本以为，你这辈子都不会动那笔钱。”舒良一边上楼，一边感慨道，“大概是留有某种念想吧。”
“我曾经也这么认为。”蒋雀巡跟在他的身后，“但我决定烧掉书包的那一刻，我忽然意识到，物品永远都是物品，凌驾于物品之上的意义，全部来自于人类强行的施加，跟物品本身无关，物品只有作为物品被使用，才是它的意义所在。”
“物品只有作为物品被使用，才是它的意义所在？”舒良小声地重复了一遍，“或许，你说得没错。”
他们终于回了家。
“我租了一张碟。”蒋雀巡看向抱着DVD机的舒良，“饭后一起看吧。”
“现在还有租碟的地方？”舒良满脸诧异道，“我以为全都绝迹了。”
“有。”蒋雀巡点头，“少。”
“那我可得好好地检查一下这个老古董。”舒良干脆盘腿坐了下来，“卖的时候一切都好，但毕竟过了这么多年，不知道还能不能用。”
这不检查还好，一检查，问题果然不少。
好在舒良专精于此，一番修理之后，机器又变得焕然一新。
舒良迫不及待地连接上电源，按下了开关，却没能看见指示灯亮起。
“……嗯？”
他只能重新把DVD机拆开，细致地审视了每一个角落，总算是找到了症结所在——
“这里居然生锈了。”
语罢，舒良从工具箱中，取出一把小型的刮刀，小心翼翼地剐蹭了一会儿，顺利地解决了锈迹的问题。
“还得再上点油。”舒良经验丰富地做出了判断，“要不然，运转起来会很滞涩。”
他本打算自己去取，但他盘腿坐了太久，下肢已经麻得不行，稍微牵动一下，就让他的神色，即刻变得扭曲。
“帮我把厨房的食用油拿过来。”他决定支使蒋雀巡，“细长的那一瓶。”
“好。”
闻言，刚刚从厨房走出的蒋雀巡，又一次走了进去。
舒良一直在忙于机器的修理，无所事事的蒋雀巡，干脆自觉承担了做饭的责任。
他虽然不善于烹饪，却也很有自知之明，不会好高骛远，尝试制作一些超出个人水平的菜色，以至于掀翻这间小小的厨房。
蒋雀巡简单地下了两人份的面条，又煮了几个西红柿，炒熟了鸡蛋，将所有食材混合之后，再撒上一把葱花，两碗有模有样的西红柿鸡蛋面，终于被成功端上了饭桌。
等他按照舒良的指示，从厨房取来那瓶食用油之后，舒良俨然已经不需要他的帮助了。
因为是在触手可及的位置，舒良打开了位于电视机正下方的抽屉，取出了一个只有手掌大小的瓶子。
蒋雀巡莫名觉得那个瓶子有点眼熟。
他下意识地靠近了几步。
终于看清的那一刻，他的瞳孔微微向内一缩，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还记得这个东西吧？”舒良将盖子拧好，“好几年了，肯定已经过期了，正好用在零件上，闻起来香喷喷的，还不会像食用油，味道那么大。”
“……为什么？”
蒋雀巡的目光牢牢锁定于舒良手中的物品。
“物品只有作为物品被使用，才是它的意义所在。”舒良故作正经地清了清喉咙，“这不是你刚刚给我上的一课吗？”
然后，他随手将这瓶护手油放回了原位。
缓冲了一段时间，舒良总算能够面不改色地起身。
“记忆都贮存在这里了。”他笑着指向自己的脑袋，“无论是美好的，还是悲伤的，都不可能会消失，除非我死了。”
“不会。”
蒋雀巡脱口而出道。
“那就谢谢你的祝福？”舒良伸了个懒腰，“吃饭吧。”
“好。”
望着舒良的背影，蒋雀巡微不可见地勾起嘴角。
“如何？”
一动筷子，按捺不住的问题，已经看似漫不经心，实则火急火燎地飘进了舒良的耳朵。
“不好说。”余光瞥见蒋雀巡那张略带忐忑的脸，舒良简直想要高歌一曲，歌名可以叫《风水轮流转》，也可以叫《翻身农奴把歌唱》，“你这个西红柿鸡蛋面，西红柿是西红柿，鸡蛋是鸡蛋，面是面，不仅毫无融合，三种食物的关系，好像还有点儿不共戴天的意思。”
“……能吃就行。”
蒋雀巡的脸色瞬间垮了下来。
舒良已经忍不住想要放声大笑了。
“不过——”他刻意拖长了语调，“也不能算是全无优点。”
果然，蒋雀巡又一次偷偷地竖起了耳朵。
“最起码，我能在这小小的一碗，吃出三种不同的菜色。”舒良狠狠地进行了补刀，“绝对是前所未有的体验。”
“……”
蒋雀巡彻底陷入了自闭。
饭后，蒋雀巡负责洗碗和收拾，舒良趁机调试起了机器。
“搞定。”舒良两手一拍，“就差你的碟片了。”
“我去拿。”
恰好清理完毕的蒋雀巡，转身走向了卧室。
这不是他第一次租借碟片。
事实上，住进这里的第一天，少年就注意到了那台DVD机。
它的位置并不显眼，但它的存在本身，注定无法让人忽视——
一个一贫如洗的房子，连台黑白电视都没有，却有一台型号不算旧的DVD机，这本身就足够离奇。
哪怕摆放在边缘的角落，它的表面依旧纤尘不染，算上刚刚到来的少年，家里也统共只有两个人，是谁进行的打扫，已经不言而喻。
用不上，也用不到，却还保持着高度的洁净，如同对待一件精美的艺术品，在这间“陋室”里，显得异常格格不入。
但少年没有询问原因。
他只是默默地记下了这一切。
后来，舒良去二手市场，搞来了一台彩色电视，这台摆设性质的DVD机，才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最开始的时候，碟片全部来自于舒良的精挑细选。
他跟少年聊得不多，却需要长久地呆在一起，电视是第一重躲避尴尬的选择，DVD机则是另外一重。
毕竟，解决了最为昂贵的部分之后，与之相比，租赁碟片的费用，简直低廉得不值一提。
舒良计划得很好。
他打算寓教于乐，通过影片的教导，让少年重燃学习之魂。
然而，如此明确的选择，除了让他在影片的开头，就开始昏昏欲睡，完全起不到应有的效果。
舒良甚至猜不透少年的想法。
因为对方在影片播放的过程里，从头到尾都维持着同一个表情——
那就是没有表情。
总之，少年有没有重燃学习之魂，舒良无法确定，但他作为一个已经脱离校园的社会人，却体会到了严重的厌学情绪。
比起引导少年，他更像是在折磨自己，还是自作自受的那一种。
舒良迅速地终结了这个愚蠢的计划。
他决定找回观看影片的初心，挑选碟片的标准，也变成了轻松和快乐。
对此，影碟出租店的老板，还颇感遗憾。
他特地为舒良，进了许多那种没人要的便宜货，本想再多赚几个子儿，却收到了舒良的拒绝三连。
对方惊恐万分的表情，甚至让老板产生了错觉——
他不是在推销励志类的影片，而是在推销什么电子毒药。
哪怕内容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舒良还是猜不透少年的想法。
因为少年依旧是同一个表情。
不过，舒良自个儿倒是兴致十足，既然他看得津津有味，也就懒得再去管少年的态度。
随着工作量的增加，舒良渐渐失去了挑选碟片的时间。
于是，他只能把这个任务交给少年。
反正只有两个人看，他做不了选择，肯定是交给两人之中的另外一个。
正好，舒良也想了解了解少年的品味，这么做可谓是一举两得。
但结果却又一次让他傻眼。
少年的确进行了挑选，数量和频率也挺高，但很难让人由此推断出他的品味。
原因无他，少年挑选碟片的标准，似乎只有一个——
海纳百川。
少年先是连着租赁了数十部惊悚片，主题从灵异志怪到恐怖血腥，几乎涵盖了这个分类下的全部。
少年一定是一个追求刺激的人。
舒良暗暗得出了结论。
然而，正当舒良已经看腻了非黑即红的封面时，少年的画风又陡然一转。
他开始租赁一些跟恐怖完全搭不上边的影片。
这些影片没有固定的主题。
可能今天刚刚看完一部末日灾难片，明天观赏的影片，就变成了平面卡通的类型。
真让人摸不着头脑啊。
舒良逐渐放弃了对少年的分析。
DVD机被正式卖出之前，他们甚至看了很长一段时间的煽情片。
不同于那种刻意营造的煽情，少年挑选的碟片，还算比较有水准，基本都是诚意之作。
舒良本想评价一句——
说不定，少年是一个内心柔软的人。
但屡战屡败的前科，让他不敢轻易再下论断。
于是，直到机器落入摊主的手中，他都没能加深对少年的了解。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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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第二十二章：套路与反套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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